隐身蓝月峡谷

出于急救，我就近住进了稻城县香格里拉乡亚丁急救医院。

　　医生说我患了肺水肿，不过诊治还算及时，否则会有生命危险。躺在病床上，使我有时间对稻城及其相关地区的路途有了更多的了解。我的一个结论是，如果有谁来到亚丁景区，又患了高原病，想要一天之内逃往低海拔地区是困难的。其路途只有北行线和南行线。

　　先说北行线。有的广告显示说，从稻城一成都是870千米。如果两地有高速公路相通，870千米乘汽车也就7个多小时，多么便利!其实这个数字对于以山重重水道道相隔的两地来说，没有什么实质性意义。走过的人说，自稻城至康定，就得8个小时。康定——成都也得十余个小时。从稻城至成都，要翻过折多山、高尔寺山、剪子弯山、卡子拉山、兔子山、海子山。其中通过卡子拉山垭口就高达海拔4780米。

　　那么，从稻城出发前往康定的高山病患者，到了康定是不是会好一些呢?过去在我的想像中，康定是个让高山病患者心安的地方。与人聊天时，我还曾说过：“那里肯定是个令人颇感惬意的地方。传唱大江南北的《康定情歌》，把那跑马山的山韵，还有张家大哥与李家大姐之间的柔情蜜意，描绘得多么浪漫。”对方却说：“哼!康定海拔高，气候又干燥，——些外地人到了那里，不仅头晕还流鼻血。至于康定山吗，其实是个很不起眼的山包。张家大哥和李家大姐之间互为钟情的事倒是有的，不过只属刁：已经完全适应康定高海拔环境的康定人。高原病患者到了那里，恐怕难受得连北都找不着，怎还顾得上情不情的。”

　　南行线呢?就是稻城一中旬一昆明一线，来时我曾走过。其实昆明也是高原城市，听说海拔近2000米。这里，我们将其定为高原病患者可以安身的地方。中甸海拔为3000米，称得上高海拔地区。而从稻城前往中甸，要先翻过稻城一乡城间的高海拔无名山。途经这座山的顶部，满目都是高山草甸，一看便知海拔为4000多米的高度。过了乡城，又要翻越海拔4000多米的小雪山和大雪山。其路途皆为坎坷不平，处处盘转的山路。有的路旁是深达数百米的悬崖，看一眼都让人头晕目眩。如果没有塌方所阻，顺利的话，路上耗用12个小时左右，才能到达中甸。对于高山病患者来说，中甸也不是长时间停留的地方，第二天要赶紧乘飞机离开这里，飞往昆明。

　　可以想像，对于身陷稻城的危重的高山病患者，要前赴北面的成都或南面的昆明施以抢救，不仅要必经加重病情的海拔为4000多米的高山，而且在一天之内到达均十分困难。难啊!逃出香格里拉远非易事。

　　经过治疗，我的高山病略有好转。阴差阳错，我暂时又不能踏上返回北京的路。

　　为求在香格里拉乡多些收获，一天，不安分的我找到医院的罗院长，请他帮我约请香格里拉乡的乡干部，我想采访他们。罗院长去了。他回来告诉我，晚上有两位乡领导到我房间来谈。

　　晚上8点多，乡里的两位干部来了。一位略为瘦削的是副乡长，叫泽仁多吉。另一位是刚刚大学毕业的乡长助理，名叫白马多吉。他们把乡里的人口、面积、环境保护、为旅游服务的马帮建设等概况向我作了介绍。我又请他们重点谈谈除了亚丁景观外，香格里拉乡还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人文地理景点。他们说，有千年嘛尼堆、热泉、泸沽湖、蓝月峡谷等。其中蓝月峡谷很少有人光顾，离乡政府所在地呷拥村又比较近，如果我感兴趣的话可以带我去看看。就这样，蓝月峡谷被我锁定为第二天要奔赴的目标。启程时间定为9点30分，他们开车来接。

　　第二天早饭过后，泽仁多吉来了。

　　车子很破。外漆的一块块剥落，有点像迷彩服。车门的挡风玻璃没了，厢体被撞得多处凹下。这是一辆破得不能再破的北京21 2吉普车，如同刚从战场上撤回。更为新奇的是还挂着一块云南的车牌。没有专门司机，泽仁多吉就是司机。我上了车子，使劲带了一下门，门却自动开了，再使劲带门，同样如此。已经坐在驾驶位置的泽仁多吉不得不下车帮我把门关上。他又上车，启动车子时，打不着火。弄了五六分钟，总算把车子弄响了。

　　“你这破车能行吗?”我不无担心地问。

　　“没问题。”他咧嘴笑了笑，充满自信地回答。

　　吉普车虽破，但不影响开着它马力十足地爬坡。穿山越岭，我们来到蓝月峡谷边缘下了车。泽仁多吉连车钥匙都懒得拔下，指了指前方，约我向峡谷走去。“这个峡谷的名字怎么这样动听?”“咳，原来这条峡谷没有名，为了适应旅游的需要，参考《消失的地平线》书里蓝月峡谷的叫法，便取了这个名。”他回答。

　　云团在上空游动。使得峡谷时而变得幽暗，时而现出太阳透过薄云的那种鱼肚白色。我们向峡谷纵深行进，峡谷的V字形形态越来越明显。仰望上天，两侧皆为高耸云天的陡崖，崖中的阶岩上，长着一棵棵劲松。谷底两侧，是由树木、灌丛和茅草组合而成的不尽的植被。谷底中间，为奔腾不息的溪流。因为长年温湿，树木的主干和一些兀立的岩石上，布满青苔。更为让我惊异的是，在路旁的阶地上，居然还长有一丛箭竹。在我看来，箭竹是温湿环境最具代表性的指示性植物。不过峡谷也有昔日痛苦的诉说，这便是我不时绕过的直径在一米左右的大树树桩。它们的高度达于腰际，因多年霉变的累积，色泽如炭。如果不是这些参天古树遭到砍伐，蓝月峡谷肯定会更为魅力无穷。

　　走着走着，泽仁多吉快步离开我，奔向路旁的边崖。接着他躬下腰，喝起喷流而下的山泉。“好喝吗?”我问道。“甜甜的，好喝。”他回答。

　　显然，峡谷的溪流是季节性的，否则它该拥有自己的河道。而现在，溪流不时与谷底小径重合，使得我们行进艰难。泽仁多吉不时踩着溪流中突出的石头，拾起大些的石块为我垫起跨越之路。或回身伸手拉我一把，助我一跃而过。

　　走着走着，眼前溪流变成了3米多宽的滩流，我又极想再往峡谷深处探个究竟。但有滩流阻挡，我是过不去的。当然我也可以涉水而行，但因我高山病刚有好转，一旦因为趟这凉凉的河水而感冒，会大大加重病情。泽仁多吉看出了我的心思，说由他背我过河。说着，这位37岁的副乡长先脱鞋下水，将鞋送过了对岸，返身来背我。

　　我伏在泽仁多吉的背上，因不会配合别人背着，不时下滑。副乡长为了保证他身体重心适度，不时要停下，缩腰往上一掂，将我上移。眼下的滩流实际是湍流，冲得泽仁多吉难以站稳。为了不致摔倒，他每迈出一步，都要用脚小心探摸石块是否稳当。若是在平地，我相信以这位身高约1．75米康巴汉子的体力，负载我是断然不成问题的。而现在，他既要顾我在他背上的重心点，又要顾及脚踩在坚实的石块上，双脚同时还要经得住急流的冲击。因此，他每一次艰难的移步，都使我们感到随时有摔倒的可能。此时我所担心的不仅是身体落水，还怕落水后，弄湿了我挎在身上的我所珍爱的两部高级相机。总算过来了，我祈愿回程趟过滩流时能顺利些。

　　泽仁多吉向我介绍说，蓝月峡谷长约两公里，至今为止，外地人只有一位港商为了开发它来这里考察过，我则属于第二人。他们乡政府原准备将其作为乡里的旅游景观开发，但县里不同意，说要纳入全县的旅游计划。在我看来，蓝月峡谷还是很有特点的，除了完美的峡谷形态，更为重要的是这里距呷拥村近，像我这样的高山病患者，当在亚丁景区由于那里海拔高不能尽兴是，是可以到蓝月峡谷弥补缺憾的。

　　为蓝月峡谷的景观所吸引，我在峡谷中观察植物，寻觅景观进行拍摄，一直兴致很高。尽管高山病让我全身乏力，不能过快行动。但我还是带有一种满足感，同泽仁多吉回到亚丁急救医院。

　　一天，我伫立医院的台阶上，见蓝天之上，白云朵朵，远方的大山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鲜亮。“多么难得的好天哟!”我不自主地感叹道。突然觉得这是赴亚丁拍摄沿途景观的绝好机会。于是，我不顾高山病仍然缠身，便与有关人员一道，乘』二越野车，又一次奔向曾使我患病的海拔高达4000多米的亚丁。

　　车子行了距亚丁三分之二里程，亚丁景区的仙乃日雪山就呈现在我们面前。虽然有浮云遮住了部分雪山，但那曝露在阳光下的地方，显得更加刺眼。车上的人无不为此而兴奋，先是下车对雪山进行拍摄，接着上车向亚丁奔去。包括司机冯师傅在内，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心情，快些到亚丁，搞不好能够摄下仙乃日雪山耸立蓝天的全貌。冯师傅把车子开得近乎疯狂，超车、急拐弯时不减速，他靠他那娴熟的驾驶技术，恨不得瞬间把我们安全地运到亚丁村上方的对着仙乃日雪山的路段。我们到了，云团非但没有离开仙乃日雪山，反而几乎把它全部遮掩。司机说，如果我们再早些山车，就可以看到仙乃日雪山的全部。冯师傅出于对我身体的关照，把他带来的唯一一瓶可以抗缺氧的肌苷口服液给了我，请我饮下，以强化体力。

　　影响公路通行的滑坡，披挂松萝的树丛，不知名的片片粉色花朵，青岩壁立的山体，依山而建的藏户人家，1 973年被雷击火烧掉的林带等诸多景观，一一被我收进相机内。特别是昔日的过火林带，给人最直观的感觉是死亡与生命并存。通直的呈青灰色的如同电线杆子一般的过火木，有 20多米高，根根直指天穹，数也数不尽，让人不难想到当年这片云杉林的繁茂。枝干扭曲的光秃秃的过火木，同样竖立着，这是当年的青冈林带。而今，这些枯干枯枝的下面，又长出两米多高的青翠的林子，各自续接着原来的树种。不过也有的过火林，主干横七竖八地倒在裸露的山地上，不知为什么没有新生的小树长出。

　　香格里拉的魅力伺在?我不顾未愈的高山病毅然重返，足以说明了—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