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崩的震撼

"从波密县城扎森林镇乘车前往南面的嘎隆拉山口,是1998年4月我们这支科学探险队春季考察雅鲁藏布大峡谷预定项目之一,也是我格外神往的地方。我对嘎隆拉的美好印象,最早来自于有关画报。

  嘎隆拉位于波密西南方向,海拔4000多米,受印度洋暖湿气团的影响,降水比较充沛。海拔4000米以下,密布着森林。高达30~40米的一棵棵冷杉、铁杉拔地而起,覆盖着山体,看上去颇有气势。密密层层的阔叶树生长在海拔较低的地方。树下绿草如茵,千姿百态的蘑菇藏在其中,给人以无限遐想。

  这片人烟稀少的原始森林并不寂寞,美丽的血雉、活泼的松鼠、调皮的猴子、憨憨的小熊猫、笨拙的大黑熊等珍禽异兽时而出没林间,时而发出呜叫。眺望远方,更有那悬崖上的瀑布飞流洒下,响声隆隆,水气升腾。在阳光的作用下,有时瀑布还映出艳丽的七色彩虹。以往的科考工作者曾在南坡4200米处建立过营地,此处清澈透亮的湖泊,犹如嵌在碧绿草甸上的银盘。山风吹来,微波荡漾,四周雪峰倒影映入湖中,交相错动,惝恍迷离,美得醉人。

  早晨,队友们为出征嘎隆拉山口做准备。那儿海拔高,覆有厚厚的积雪,队领导要求队员们穿得厚实些。此前我们曾翻过海拔5000余米的米拉山口和海拔4600多米的色齐拉山口,感受了山上白雪皑皑,寒气逼人。但下得山来,却是春光明媚,暖意融融,山上山下形成强烈的反差。由此不难想像嘎隆拉山口的寒冷。

  越野车驶出波密县城驰上南山,再回首透过丛丛秀竹俯视波密县城,只见云雾缭绕,峰峦若隐若现。浮云之下的县城显得格外微小,如同一个村庄。

  我们前往嘎隆拉的道路,便是当年一度修好的波密—墨脱公路。国家为修通这条公路,可谓不惜巨资。从1975—1979年第一期工程开始,到1989—1993年的第二期工程完工,先后投资3000多万元。此外,为了这条140多千米长的公路,还有数十名筑路工人捐躯,上百人致残。波—墨公路通车典礼是1994年2月举行的,交通部为此发了贺电, 媒体也就此作了喜人的报道。有的报道标题便是:“高原孤岛传喜讯,无路墨脱今有路。”谁又能想到,结果到头来仍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到了当年9月,这条公路就频生问题。受严重的滑坡和泥石流毁损,公路如同一段段残破的断断续续的麻绳,被扔在波密至墨脱间。一位走过这条公路的旅行者曾做过这样的记述:乘车行到68千米处,车轮就陷入大坑,几乎翻倒,幸好旁边有大树挡住,才保住小命。一路上,他共乘车行70千米,花了8小时,平均下来,基本是步行的速度,可见路况之差,行车之难。由于不堪乘车的折磨,剩下的路,他干脆下车步行,免受颠簸之苦。就这样,墨脱又恢复了昔日的“高原孤岛”状态,续写着闭塞与神秘。好在我们并没有通过此途赴墨脱的打算,因此不必担心遭受前人的磨难,但仍然期望我们前往嘎隆拉的路顺利些。

  越野车沿着曲曲弯弯的盘山路前行约5千米,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前方队员通过对讲机报告:“遇到雪崩,路被阻断,不能再前进。”

  “这次雪崩大概同我们前些天路过色齐拉山时,碰到的雪崩是一样的吧,不会对我门前往嘎隆拉山口构成太大的障碍。”我想。色齐拉山那次雪崩,积雪滚下山后,堆积在公路上,首先把一辆卡车陷住,动弹不得。我们到达后,援手将其拖出。因为积雪只有1米多高,对我们的轻便而又马力大的越野车并没有形成阻碍,司机加大油门就冲了过去。

  我错了,色齐拉山雪崩根本不能与此相比!待我下车急速走过长达50多米的弯道,来到雪崩带前,得出了这个结论。

  “吓人得很哟!”队里的一位来自台湾妁考察队员面对雪崩现场惊叫着。眼前这场特大雪崩的确惊心动魄,大量积雪顺着略为弯曲的沟坡泻下,视线内形成了一条1500多米长、100多米宽的雪崩带。雪崩带上方有一个弯儿挡住了视线,弯儿上方的雪崩带还有多长,就不得而知了。只见雪崩带内的森林、灌木丛被势如破竹的崩雪扫得精光,形同我在黑龙江省亚布力看到的高山滑雪场。还有,坚实的沙石公路连同路基均被崩雪“清扫”得无影无踪。公路被雪崩轧断了,隔着雪崩带,两端路头遥遥相对。本已可叹的波密—墨脱的公路,现在又遭到进一步的摧毁。

  雪崩的威力我早有所闻。1991年1月3日,中日联合登山队赴云南准备登梅里雪峰时,由于随队的一位日本气象学博士缺乏实际经验,造成预报错误,结果使17位中日两国队员葬身于冰雪之中。直到1998年7月18日,云南省德钦县村民才在明永冰川海拔约4000米处,发现部分登山队员的遗体。这次,我们出征离开拉萨时,西藏自治区负责人还提醒过我们,1998年仅4月前,藏东南就因为防不胜防的雪崩发生,已造成40多人伤亡,希望我们一路上警惕,奔走时多往山上瞧着点。这种提醒是善意的,其实并不起作用。因为雪线基本在海拔5000米以上,我们行动在3000米左右的地方,受丛林和阶地的影响,我们不知道我们的上方何时会发生雪崩。

  面对特大雪崩,尤其让我吃惊和畏惧的是,雪崩带两侧边缘部分残存的林木与灌丛被崩雪摧倒折断后,固着的皮又被剥得光光的,一丛丛、一丛丛,只剩下白条条。若非亲眼所见,我真的有点难以相信,也绝对想像不到,雪崩竟然对一向外皮紧固的灌木丛造成如此摧残。我分析,灌木丛被撸成白条条,很可能是巨大的雪崩体从高山飞速滚落时,被产生的强烈冲击波所致,枝条的完整性再好不过地表明了这一点。试想,如果是人处在雪崩带边缘,该是怎样一幅惨相呢?很可能被气浪猛地推到一棵倒地的树杈处,然后,强大的冲击波将人的皮肉、脏器一扫而光,吹向谷底。后来者所看到的,仅有几根枯骨卡在树杈上。研究人员曾对雪崩风产生的冲击力做过计算,认为每平方米瞬间着力可达50吨。以这样大的力量,坚固的桥涵,重重的车辆,均可被摧毁和掀翻。这样一推想,我的心更加震颤不已。

  为了把这特大雪崩现场永久地留在胶片上,告诉世人,我走上堆满积雪的雪崩带。又是一惊,这雪堆硬硬的如同人工垒实一般。未踏上雪崩带之前,我以为雪崩带内的积雪是松软的,踩上去会陷到膝部。原来,同样是冲击波的力量,以重力加速度的垂落,垒实了飞落的积雪。

  套在身上的棉衣此时成了我行动的累赘。走上跑下地在雪崩带内观察拍照,加上头上骄阳照射,汗液浸透了我的内衣。脚下雪滑,加上体力不支,我摔在一处雪坎下。意欲站起,因左脚着力处踩在突起的雪垄上,猛地一滑,又摔倒。我喘着粗气,就势伏在雪面上,望望两侧挺拔的原始森林,心想,此时若发生雪崩,我肯定会被强烈的雪崩风顺坡推向千米外的沟谷,永远地与青山共眠。

  为特大雪崩所阻,加之路途遥远,不便徒步,向往已久的嘎隆拉就这样成了我心中永远的梦。上苍对人总是公平的,在让你失去欣赏丽景嘎隆拉的同时,居然会额外赐予一些。这个补偿是重要的,从此“雪崩”一词在我的脑海中,不再是过于抽象的概念,而是有了现场的亲历与实感,使我进一步理解了大自然的“暴虐”,雪的奔腾。

  系着嘎隆拉千重美景的竟是残破的无法通行的波—墨公路。无奈,我们只好把奢望留存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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