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林芝

2013年的整个秋冬，我跟随着杨勇的科考队几乎走遍了青藏高原的每一条河流。

　　那是一种苦行僧式的探索，在黄河源头的沼泽淤泥中挣扎的车子，满身泥泞一脸憔悴的探险队员；在长江正源姜古迪如冰川前，被大自然无比磅礴的气势所折服的黝黑面孔：在无人区边缘藏族牧民的小帐篷中蜷缩着身体，沉沉入睡的人们。在高原毫无征兆来袭的冻雨中，带领着他的队员近平疯狂地向江源的腹地进发的队长，却把探险的终点不可思议地放在了林芝这么一个诗情画意的地方。

　　满身疲惫的我，停下车子，第一眼看到尼洋河口和远处冲天的南迦巴瓦峰时，终于明白了杨勇的用意，正如他总叨念的那句话——《秦本纪》读上一百遍，也不及站在骊山陵前瞬间感受到的震撼。

　　关于林芝一地，我想很多到过西藏的人都不陌生。这里有泛着天色阡陌纵横的尼洋河口，有触手可及的南迦巴瓦，有地球上最后的秘境雅鲁藏布大峡谷，它们沉寂在这块土地上的每个角落。对于我来说，寻找与体会之后，林芝一地的时空概念在我的内心变成了扭曲并行的。

　　尼洋河口的惊艳

　　从位于喜马拉雅山脉北坡东段末端的加查县城沿着雅江一路往下走，到了尼洋河口，这是一次两个世界的穿越。

　　真的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喜马拉雅山脉北坡的荒凉，由于印度洋暖湿气流被山脉阻隔，喜马拉雅山脉的北坡几乎见不到任何动植物。细碎的沙石在高原阳光下泛着土黄的亮光，直刺瞳仁。除了遥远的雪线和荒芜，一无所有。

　　同样朦胧干燥的早晨，我们乘坐吉普车从加查县城出发，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向东行驶。车窗外的土路在喜马拉雅山脉的一条夹缝中，弯弯曲曲没有尽头。这条线路，藏语赋意为“幸福之路”。据传公元8世纪，赤松德赞从印度迎请莲花生大师入藏降魔时，沿此路到达林芝地区，曾在尼洋河口住宿一宿，莲花生大师见到荒芜之后的尼洋河口，风景明媚，观河水洁白如乳，溪底的卵石圆润如玉，赞叹不已。至于我，用一路走来的感官总结，尼洋河口是拐角之后荒凉的对立面。

　　植被的演变是渐次发生的。初始山中开始出现灌木丛，汽车行驶在沟壑纵横的山道上，沿着由浑浊逐渐转变成清澈的雅鲁藏布江，每行进一步，植被愈发茂盛，直到看见合抱的大树参天，奇松遍布的山间，起伏的盆地，成群的牛羊啃食着嫩草。

　　从4000多米的县城下到2700米处，途经苔藓地衣拣土带、灌木丛林带。直至量身于茫茫苍绿林海之中，短短的几个小时仿佛已度过了亮整的春夏秋冬，感受了整个生命的起源与凋零。旅行于植被分布的山体，很像穿梭于不同的国度，旋即而来的各异景观时时给人以新鲜感，皑皑白雪终年覆盖的山头下那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牵动着人的无穷想象，传说中的喜马拉雅雪人据说也曾在这一带出没（仅是传说）。气喘吁吁的印度洋暖流，用尽全力妄图从峭壁的夹缝中挤进高原藏地，能够遮掩住南迦巴瓦峰的漫天水汽，在高原上被干燥的风吹得七零八落。

　　正因为这条路，尼洋河口才被称为林芝地区的世外桃源。据史料记载，大约在1000万年前，青藏高原未隆起之前。在现今海拔4000米左右夹察县城的荒山秃岭上，分布着热带、亚热带的各种植物。随着喜马拉雅山脉的不断上升，植物区系发生了变化，一些乔、灌木向南退缩。靠近珠峰一带，周围6000～7000米的雪峰林立，沟深更显得山高，座座雪峰都似刺破云天，冰川消退，裸露的地貌使得群峰排列怪异突兀，将青藏高原与南亚次大陆和印度平原隔绝开。

　　越靠近尼洋河口，珍稀的动植物资源就越丰富，这种变化一直延伸到雅鲁藏布大峡谷的深处。因为与横断山脉交集，独特的地理构成，让这里的众多动植物逃过了第四冰川纪的物种灭绝。

　　当然，我们是沿着雅鲁藏布江西进的。尼洋河作为雅鲁藏布江的一条重要支流，在林芝汇入雅江。有了这股源泉的助力，雅鲁藏布江开始呼啸着冲入大峡谷，一路奔腾着狂跌2700多米，涌入印度河上游的平原。不过平心而论，与20千米外的大峡谷相比，尼洋河口的平静隐藏了雅江本身的凶险。近代史上人类多次试图征服雅鲁藏布江，都是在尼洋河口戛然而止，或是因为美丽，或是因为对前方的恐惧。

　　探索地球最理想的“锁孔”

　　说到林芝，就不能不提“探险”这个让人热血沸腾的词。

　　1998年，中国雅漂队从雅鲁藏布江源头杰马央宗冰川顺流而下，漂流到了林芝的派乡，并以派乡为出发点徒步穿越了大峡谷。到今天为止，林芝的派乡依然是徒步穿越雅鲁藏布大峡谷的出发地，也是所有带着冒险精神来探索自然的圣地。

　　派乡，在青藏高原东南，雅鲁藏布江围绕着海拔7782米的南迦巴瓦峰流成一个马蹄形大拐弯峡谷，成为世界最深峡谷，被称作“地球E最后的秘境”。千百年来，这个大峡谷吸引着无数人，在1994年取代了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和秘鲁科尔卡大峡谷成为世界第一大峡谷。1998年秋，中国国务院正式命名她为“雅鲁藏布大峡谷”。事实上，到了我走进派乡准备穿越大峡谷的时候，这里依然是—个不易抵达的地方。这其中当然包括了中国最后—个通公路的县城墨脱，它就在这个大峡谷的深处。

　　在派镇的停留时间给了我一个感触——中国大地上的众多秘境，已经成为保护区，比如可可西里，即使官方科学研究，也要交一笔不菲的经费，而对普通大众，探索的大门只会紧紧关上。但，雅鲁藏布大峡谷依然对所有大众开放着。

　　如果你和我一样，是一位喜欢探索未知的人，那么在这里，有趣的问题依然很多。比如，以雅鲁藏布大峡谷为参照，逆雅鲁藏布江而上，便是喜马拉雅山脉中部，即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玛峰所在地；而从雅鲁藏布江源头再往上，在喜马拉雅山脉的最西端，围绕着世界第九高峰南迦帕尔巴特峰（海拔8125米），而这里竟然也有一个印度河上游冲过的马蹄形大拐弯。科学家们便奇怪：为什么同一山脉的两端会有两座山峰遥相呼应地对峙着？为什么这种对峙又几乎对称地被两条大河深切成马蹄形大拐弯峡谷？这是大自然偶尔为之还是深藏地壳的运动规律？青藏高原和喜马拉雅山是地球上最年轻的高原和山脉，并且还在长高，一直被看成是打开地球历史之门的金钥匙，这一西一东两个“地结”、两个峡谷，自然是最理想的“锁孔”。

　　Tips你知道吗？

　　2012年的时候，中科院曾对大峡谷及林芝地区的植被进行过一次系统的样方采集与建档，只因为这里的物种一旦消失，将永远不可能被复制。

　　意外发现碑石，以上的一切不会永远存在

　　当我到达尼洋河口与大峡谷的交汇点时，意外地找到了一块2010年的奠基石，标明了在不久的将来，将有一座宏伟的水电站在这里开工建造。

　　我的队长杨勇早在2006年就曾受托考察峡谷水电开发的可能性。如今这个规划似乎正在逐渐成形。照此计算，不远的将来，大峡谷林芝一侧将打通一条引水隧道，强制改变大峡谷水流，人工制造一条落差2000米的人工水流。有人曾吹嘘，这项工程将创造几项世界第一：装机量世界第一、发电能力世界第一、隧道长度落差世界第一。这些似乎也是另外一种世界第一，它将使雅鲁藏布大峡谷400千米的大弯断水。这

　　“也许，在不远的将来，尼洋河口、苯教神山和大峡谷会伴着隆起的水线。像沉入三峡的丰都鬼城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处世界落差最大（5000多米直降至8D0米）的绝世奇景也许从此被中国某些人的狂想葬送，上千万公顷的原始森林将消失，南迦巴瓦将与世界上的其他15座顶级高峰一样与荒芜为伴。

　　（责任编辑/李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