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战者

“十、九、八……”

　　再过几秒钟，我将梦想成真，飞向太空。

　　你一定不会相信，此时坐在飞船座舱中即将飞向火星的我，是一个盗用别人的基因身份而混进航天中心的“冒牌货”……

　　我叫伊飞，是母亲自然受孕而生的第一个儿子。我刚一出生，基因鉴定师就从我脚底抽取一滴血进行分析，结果是令人沮丧的：我31．4岁之前死于心脏病的几率为98．2％；左眼弱视，右眼近视；72．3％的暴力倾向；8％的运动指数；41％的智力指数……总之我是个基因工程时代的“劣质品”。

　　失望的父母出高价请基因优化师按基因优化原则修改了下一个受精卵，于是我有了个弟弟伊翔——他们梦想中的为之自豪的儿子：瘦高，白皙，健康，聪明，褐色眼睛和略卷的头发，有着优美的阿波罗似的侧影。

　　我和阿翔最常玩的游戏是“比胆量”：我俩从海边开始游泳，谁先回头谁就输。当我愈游愈远快要看不到海岸时，我就会害怕，我真的怕我游不回去而淹死，所以每次都是我认输，阿翔常常就不屑于跟我玩。

　　从小到大我注定永远失败，阿翔永远比我做得好，这一切我早已习惯。如果说历史上的21世纪是一个“科技歧视”的时代，那如今——22世纪——就是个“基因歧视”时代。无论何时何地，只需你的一个细胞——不管来自毛发、皮屑或是体液——就足以决定你是否胜任一项工作。

　　由于“运动指数”太低，我只有经常呆在家里看书，我狂热地崇拜历史上第一个进入太空的中国人杨利伟。我渴望飞向太空，飞往一个不存在基因歧视的世界。但这于我简直是不可能的。

　　十八岁那年，只剩下不到十二年生命的我不甘心就此虚度光阴，决定离家闯世界。阿翔送我到海边，我说：再比一次吧。他说：你会输的，算了吧。

　　我们还是比了——因为我的固执，阿翔打算让我最后一次输得心服口服；快要看不到海岸了，我依然在游；我越游越累，却不停下。阿翔在我身后说：阿飞，我们要回不去了。我不理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赢一次！死也不怕!我越游越慢，忽然觉得身后没了动静，一回头，发现阿翔已经溺水了。

　　阿翔在海滩上苏醒时，我已经走远子。希望他不要因此怨恨哥哥。

　　我成为一名清洁工，这是理论上我唯一能做的工作。只要有一丁点闲暇时间，我也会如饥似渴地自学宇航知识——因为我一直心存幻想。

　　机会来了。我因表现出色被选派到航天中心工作——当然还是一名清洁工。但我已经站在离梦想最近的地方了。我每天都可以看见飞船和航天飞机从海边那高高的发射架上升空，我也要飞!

　　航天中心的宇航员们几乎个个都是基因工程的“产品”，他们足以应付各种高负荷训练。是的，世界就是由这群良种基因者们把持着。而狂妄的他们也会遭遇意外，比如车祸，这时他们的基因身份就成为黑市交易中的抢手货。

　　我通过种种途径找到了那个倒卖黑市基因身份的中间商。我从一大堆良种基因者的档案中，挑选出一份与我相貌相似的递给他。他咂咂嘴说：“你可真有眼光——这家伙壮得像头牛；要不是跳楼没死成，能好好活到两百岁。下周安排你们见面。”

　　见到他了，是个英气逼人的小伙子——虽然坐着轮椅。他冷冷地说：“我只把身份卖给真正有野心的人，我会助他成功。你行吗?”我想我可以，我曾经连死都不怕。

　　我必须“长”到他档案上的1．81米的身高，为此而进行了痛苦的手术：却无需进行面部手术——这年头早没人在乎照片了。我还要“变”成左撇子，像他那样。他还为我提供体表血膜、尿液、毛发、皮屑、隐形视网膜等一系列基因鉴定的必需品。三个月后，我被“选拔”成为新一批宇航员。世上不再有伊飞了，从此我叫“万冰杰”。

　　我以宇航员的高薪为冰杰提供他想要的一切奢华生活，冰杰则教我应付各种体检、鉴定以及体能训练。每次我戴着记录有冰杰心跳的心跳跟踪仪进行长跑训练时，教练茉莉小姐都会盯着液晶屏上那稳定的心跳曲线发出一阵赞叹：万冰杰你简直就是个节拍器!而她不知道，每次训练都令我虚脱已极，痛不欲生!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活过31．4岁，那概率只有1．8％。

　　生命中的每一天对我都是弥足珍贵的，每过完一天我都会带着极大的成就感人梦。当新的黎明来临时，我已在深情凝望海边那高高的发射架了。此时茉莉小姐总会默默地陪在我身旁，分享我的憧憬。我想自己离梦想不远了。

　　人一旦放松警惕就会出纰漏，我的纰漏却是不可原谅的。有一天我揉着盯久了屏幕的眼睛，弄掉了一根睫毛。当清洁工们把垃圾例行安全检测时，刺耳的警报响了起来：劣等基因者闯入!劣等基因者闯入!

　　航天中心所有的屏幕上都清楚地显示着那个名叫“伊飞”的人的基因档案。我的心狂跳不止，以为自己马上会被认出，然而没有，所有的人只知道万冰杰是最棒的宇航员。更具讽刺意味的是，当天我又收到了通知：15天后飞向火星!

　　这意味着我只需要当15天“万冰杰”就够了。然而这最后的15天却漫长的如同15个世纪。每天的例行体检增加了三倍，还经常采用非常规的检测手段，只为查出那个“冒牌货”。我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茉莉小姐很关心我：冰杰你好像被这些体检弄得很心烦?也难怪，警署署长要亲自出马抓那个冒牌货；就要飞了，别让他们搅乱你的好心情——你会留恋地球吗?

　　一点也不。我恨恨地想。……也许，有一点。

　　那天傍晚我又在海滩上看夕阳中的发射架，海水一片血红。听到背后的脚步声，我以为是茉莉小姐，一回头，却被黑洞洞的枪口顶住了脑门。

　　“你就是那个‘冒牌货’吧!——别动，老实点!我知道你有暴力倾向，别以为我不敢开枪!”陌生男子距我只有一臂之遥，若不是他有枪，我肯定杀了他。

　　“阁下，你搞错了，我叫万冰杰，你可以检验我的身份。”

　　“请叫我‘长官’!——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

　　沉默。

　　“阿飞，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十五年了，爸妈以为你早得心脏病死了；没想到你真的成功了。”

　　阿翔!

　　这难道就是命运?尽管我一直扮演命运的挑战者，却似乎回到了它的怀抱。

　　我们俩又一次游向大海，这一次游得比以往都要远。阿翔不行了，他的腿在抽筋。

　　“阿飞告诉我，你是怎样做到的?”

　　“我没想赢你——我只想战胜我自己!”

　　“飞”的前一天，我推着冰杰在海滩散步。

　　“冰杰，谢谢你，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

　　“阿飞，其实我的收获更大。我分享了你的梦想。”说着又递给我一张折起的卡片。“到了飞船上再打开。”

　　我一步步地走向飞船发射台，突然一股强烈的留恋感几乎将我袭倒。火星上没有茉莉莉小姐!我的眼睛在送行的人群中急切地搜寻那个纤巧的身影。终于我看到她了，她也急急地向我奔来。

　　“茉莉，我现在回答你，我非常非常留恋地球。”

　　“我早就知道了。”茉莉小姐狡黠地一笑。“最后一次也是第一次提醒你：左撇子不用右手摘心跳跟踪仪。”

　　地球越来越远了，打开冰杰给我的卡片，上面只有两个字——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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