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者的世界

“人生千里与万里,黯然销魂别而已。君独何为至于此,山非山兮水非水。”这首《悲歌赠吴季子》是清初著名诗人吴伟业写给将要发配到宁古塔的挚友吴兆骞(即吴季子)的一首诗。吴兆骞是清朝初年著名的“南闱科场”案中被流放宁古塔的8名举人之一。顺治十六年(1659年),自京师出塞、送其出关之作遍于天下,吴伟业正是在此情此景之下,写下了这首凄凉之作,表达了对好友的依依惜别之情。在诸多反映清朝生活的历史剧中,大家也经常会听到不同时期、不同皇帝动怒时的一句经典台词:“将某某发往宁古塔,永世不得入关!”那么何谓宁古塔?宁古塔又在何处?

  何谓宁古塔

  宁古塔,并不如其字面上的意思那样乃为一塔。宁古塔为古地名,约在今黑龙江省牡丹江市一带,范围大概是图们江以北,乌苏里江以东,地靠日本海,旧属吉林管辖。满语数之“六”为宁古,“个”为塔,所以宁古塔的意思即为“六个”。宁古塔流人吴兆骞之子吴桭臣在《宁古塔纪略》中说:“相传昔有兄弟六个,各占一方,满洲称六为宁古,个为塔,其言宁古塔,犹华言六个也。”另一流人杨越之子杨宾两次来宁古塔探亲,他在《柳边纪略》中说:“宁古塔之名不知始于何时,宁古者汉言六,塔者汉言个。”所以,宁古塔为满语“六个”之意是没有异议的。

  关于宁古塔还有一个传说,相传此地为清太祖努尔哈赤的“六祖”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据《清太祖实录》记载,清太祖努尔哈赤的曾祖父生有六子,六子成人后,“环卫而居,称为宁古塔贝勒,是为六祖云”。其实,六祖建城的遗址今天依然存在,位于今天的辽宁省抚顺市新宾境内,史载“德世库居觉尔察地;刘阐居阿哈河洛地;索长阿居河洛噶善地;景祖居祖基赫图阿喇(今辽宁省新宾境内)地;包朗阿居尼麻喇地;宝实居章甲地”。可见,位于黑龙江省牡丹江市境内的宁古塔与辽宁省抚顺市新宾境内的宁古塔贝勒旧址并非为一处,所以,此宁古塔非彼宁古塔,只是牵强附会罢了。

  真实的宁古塔,最早见于文献《清太祖实录》。《清太祖实录》中记载明朝万历三十八年(1610年):“上命巴图鲁额亦都率兵千人,往东海渥集部之那木都鲁、绥芬、宁古塔、尼马察四路。”明朝最后一位兵部尚书张缙彦在明亡后降清,顺治十七年(1660年)因“文字狱”被捕入狱,没收家产,发配宁古塔。在发配期间,他完成《宁古塔山水记》一书,其中《宁古台》一文中说:“宁古塔者,名其地也,其山则曰台,塔与台音相近也,或以山形如台,故名。”宁古塔一名,便有可能来源于宁古台。

  宁古塔有新旧二城,两城相距25千米。新城在今天的黑龙江省牡丹江宁安市,旧城在今海林市旧街。流人们曾记述说,宁古塔“城方二里”,由于“垒石成垣”,所以宁古塔也被称为石城,城中百姓寥寥数家,可谓是人烟稀绝。

  宁古塔地处北方边陲,气候寒冷。吴兆骞在给他母亲的家书中说:“宁古寒苦天下所无,自春初到四月中旬,大风如雷鸣电激咫尺皆迷,五月至七月阴雨接连,八月中旬即下大雪,九月初河水尽冻。雪才到地即成坚冰,一望千里皆茫茫白雪。”

  宁古塔的行政建制始自清顺治十年(1653年),设昂邦章京(意为总管)镇守,康熙元年(1662年)改为宁古塔将军,宁古塔将军设立后,宁古塔便成为东北北部政治和军事中心,管辖今天的黑龙江省、吉林省、内蒙古自治区的一部分以及乌苏里江以东、外兴安岭以南的广大地区。康熙五年修筑新城(今宁安市),其地址为渤海国故地、上京龙泉府故址。康熙十五年,将宁古塔将军移驻吉林乌拉城,以原吉林副都统镇守此地。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设绥芬厅于宁古塔,与副都统共同管理军政事务,光绪三十三年裁撤副都统一职。宣统元年(1909年),绥芬厅升为府,迁驻三岔口。1910年,此地设置为宁安府,现今为黑龙江省宁安市的辖区。

  流人的苦难生活

  自“南闱科场”案后,因科场案、“文字狱”和各地反清斗争引发的各种大案,使大批犯人被逐出山海关,经宁远,过辽河,流放到东北牡丹江边的宁古塔。而流徙来的人,俱张缙彦讲:“多吴、越、闽、广、齐、楚、梁、秦、燕、赵之人。”那么为什么要选择宁古塔作为犯人的流放地呢?

  清初,宁古塔隶属于东海渥集部,是野人女真的居住地。对于中原人士,尤其对流放者本人来说,这是一个十分陌生的地方,对于江南人士来说,此地更是闻所未闻。正如流人方拱乾在《绝域纪略》中记载的那样:“宁古塔,不知何方舆?历代不知何所属?数千里内外,无寸碣可稽,无故志可问。”如前文所述,宁古塔位于塞外苦寒之地,气候非常恶劣。除了天气寒冷外,再就是路途遥远,宁古塔与京师相距七八千里,徒步行走要4个多月的时间才能到达。如果是单个人行走,倒也算轻松,可是犯人均需带上几十斤重的枷锁;若是举家流徙,其艰难程度更是可想而知。吴兆骞在流放宁古塔的路上写下了“山野相错,或继或续,无日不行山水间,亦无日不行风雨间”,可见路途中的艰难。无数的流人甚至还没到宁古塔,就已成为了这漫漫谪戍路上的孤魂野鬼。所以,将犯人流放于宁古塔,不仅是一种肉体上的折磨,更残酷的是心灵上的摧残。

  流放之人经过漫长的路途到达宁古塔后,并不是苦难的结束,而是更大苦难的开始。他们要被安插入各旗之中,或在官庄里做苦力,或给披甲人为奴。当差的人,皆骨瘦如柴,一年到头,不是种田,即是打闱、烧石灰、烧碳,并无半刻空闲日子。而为奴的人更是备尝艰苦,长受折磨,清代法律还规定,奴主可以处死为奴的犯人而不受惩罚;更残酷的是为奴的人,其子孙也得世代为奴,永世不得为民。正因为流放生活的苦难,对为奴流人逃亡的记载不绝于史书。据《清实录》记载,顺治年间,在戍边官员给皇帝的奏折中,流放到黑龙江、吉林的犯人逃脱的人将近一半,可以想见其境遇之惨。

  我们在影视作品如《康熙微服私访记》《宰相刘罗锅》中看到的多是官员被流放于宁古塔。其实,在流放人群中,文人亦有不小的比例。如大文豪金圣叹、著名诗人吴兆骞、清初著名诗人学者方拱乾、因“文字狱”而被流放的著名思想家吕留良及其亲属等。

  “灾难,对常人来说也就是灾难而已,但对知识分子来说就不一样了。”在灾难来临之初,这些文人们无不惶惶不可终日,但经历苦难之后,他们的精神世界却依然宽广。精神世界的宽广体现在留在漫漫谪戍路上的无数诗篇。

  当到达宁古塔这个边陲之地后,当地的塞北风光和满族的风俗习惯,无不深深地影响着这些被贬文人。他们借诗抒情,歌以咏志。方拱乾在流放期间共做诗951首,编为诗集《何陋居集》,其诗词多描绘宁古塔地区的风土人情、壮丽山川以及自己的生活心态等。方拱乾刑期满后,自宁古塔返京,又作诗590首,后辑为《甦庵集》。吴兆骞流放于宁古塔后,寄情于山水,其诗作慷慨悲凉,独奏边音,描写了自己流放宁古塔期间的所见所闻,抒发自己无辜被逐的苦闷情怀,亦有描写边塞军民抗击俄人的英勇事迹,并与张缙彦、钱威、姚其章、钱虞仲、钱方书、钱丹季创立七子诗社,定期创作,对宁古塔地区的文风有很大影响,其著作《秋笳集》收录诗作300余首,使现在的人们得以了解300多年前宁古塔的风情。

  除诗集之外,文人们多寄情于山水,写下了不少优美的篇章。最著名的当属张缙彦的《宁古塔山水记》。张缙彦性喜山水,登山临水之际留心观察,记述山川源流,载其风俗、物产,这些文章集合而成《宁古塔山水记》,这是黑龙江省第一部山水记专著。

  宁古塔,本“不知何方舆”,被流放的文人到这里后,著有多部宁古塔地方志。方拱乾著有《绝域纪略》,吴桭臣著有《宁古塔纪略》,杨宾著有《柳边纪略》,这些记载宁古塔历史的地方志,反映出这些文人虽为贬戍之人,但当他们踏上这片充满神秘色彩的土地的时候,已被它所深深吸引,一篇篇地方志相继诞生,无不饱含着他们对这片土地的深情。

  今天的我们虽然不能以300多年前流人们的眼光来打量这座古城,但是古人们为宁古塔带来的中原文明和开阔豁达的性情,却始终照耀着宁古塔的历史与未来。

  【责任编辑】王 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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