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环境地质病——我们身边的“定时炸弹”

近年来，随着一些地方工业污染的加剧，“癌症村”、“怪病村”的报道频频出现。使用搜索引擎在网络上可以找到一长串和“癌症村”有关的报道。这些被冠以“癌症村”称呼的癌症高发区位于广东、河北、河南、安徽、湖北、浙江等省份，几乎遍及全国。癌症高发已成为污染地区无法回避的现实。

　　与此同时，一个新名词也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生态环境地质病。

　　什么是生态环境地质病?人类活动对地质环境究竟会有怎样的影响?所谓“癌症村”因何而出现?地质科学对研究环境污染有哪些作用?

　　带着这些疑问，我们专访了中国地质科学院地质所现代生态环境研究室主任林景星研究员，正是他首次在全球提出了生态环境地质病的概念。

　　

　　环境污染改变生物世界

　　

　　《百科知识》：人为活动对环境有怎样的影响?

　　答：现在的人为地质活动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原先地壳有100多种化学元素，由于人为活动影响，破坏了地壳元素的平衡状态，使这些元素扩散、迁移、富集，最终通过食物链转移到人身上，影响人类的健康。比如说开金矿，要使用一种含砷的药物，导致砷扩散，经过水的转移，再经食物链转移到人体，进而导致矿区附近的人发生砷中毒。

　　环境污染远比我们想象得严重。这样的例子有很多。

　　第一个例子：雄鱼变雌鱼。英国、法国、日本等国家对境内河流进行调查。英国科学家在爱尔河发现100％的石斑鱼雄鱼变雌鱼了。还有部分平眼鱼出现雌化现象。雄鱼生殖器排卵了，明显雌化。法国赛纳河的雄鲽鱼也出现排卵现象。日本在流经东京都的7条河流发现有25％的雄鲤鱼血清中含卵黄素。这些都表明雄鱼发生了雌化。

　　第二个例子，雌性北极熊长出了雄性器官。在人们想象中，北极应该是比较干净的，污染物质很少。但1998年挪威科学家在北极发现，6只北极雌性小熊长出雄性器官。

　　第三个例子，三腿青蛙。1995年，在美国明尼苏达州河流和湿地里发现了长了三条腿、严重畸形的青蛙。有人认为这是偶然现象，不是环境污染造成的。后来，在美国南部、东部、中西部和加拿大等国家和地区都发现了畸形青蛙，畸形个体数达10％。其中有一种雕蛙，畸形个体高达75％。这么高的畸形数量必然有其发生原因。后来，明尼苏达州的研究人员将产生畸形青蛙的地区的水取来用非洲瓜蛙做实验，结果在这种水里培养的瓜蛙100％胚胎畸形。这说明，畸形青蛙的产生不是由于个体畸变，而是因为环境污染造成的。

　　上述事例说明，环境污染对生物、生命健康的影响，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

　　

　　生态环境地质病缘于有毒物质在体内聚集

　　

　　《百科知识》：除了对动物等有影响外，环境变化对人类健康有怎样的影响?

　　答：贝多芬是世界上杰出的浪漫主义音乐家。他在经历了长时间病痛的折磨后，于1827年在维也纳痛苦死去。他的死因长期以来一直是个谜。最近，美国芝加哥的科学家化验了贝多芬遗留下来的一些头发，才揭开了这位伟大的音乐家死因——铅中毒。

　　当时多瑙河和莱茵河两岸有很多制铅厂，导致河水和水中的鱼被铅污染。贝多芬很喜欢吃多瑙河里的鱼，而且吃的数量很多。所以，铅一直在体内累积，最后因铅中毒死亡。

　　第二个例子是古罗马帝国的消亡。古罗马帝国曾经非常强大，却突然消亡，其消亡原因几百年来一直是个谜，最近才有了定论——铅中毒。

　　古罗马贵族用当时非常贵重的铅壶装酒、饮酒。因为铅中毒，罗马人的平均年龄只有25岁；贵族妇女很多不能生育，流产的也很多；婴儿的夭折率很高，即便能出生的孩子不少智力低下。这些原因最终导致了强大帝国的突然消亡。

　　《百科知识》：对于生态环境改变与疾病的关系，有无权威统计资料?

　　答：先看一些联合国的统计数据。1998～1999年，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和世界银行共同出版了一本书——《世界资源报告》。报告中指出，地球上四分之一的疾病与环境因素有关。也就是说，疾病并不全是由病毒引起的。有病毒或遗传因素，但至少还有四分之一与环境变化有关，由于环境污染引起的。据他们的统计，全球有1100万的儿童活不到5岁。另外，因空气污染引发的急性呼吸系统感染每年夺去400万儿童的生命。国内外的多种研究表明，目前地球上大约有80％～90％的高危病种(心血管病、癌症、糖尿病)是由环境严重污染引起的。

　　《百科知识》：我国的统计数字是怎样的?

　　答：我国目前尚无准确的统计数据。但一些所谓“怪病”的出现是和环境变化紧密联系的。前年夏天，在南方某地出现了新病，得病的人流口水，呈痴呆状，连续发现多例患者。有人误以为是一种传染病，其实这是一种最轻微的汞中毒。

　　由于环境污染，产生环境激素，对人类的影响也很大。1940年代，我国男性的精子量每毫升有6000万个，到了1990年代降到了每毫升2000万个。男性精子量的下降导致了不育夫妇比1920年代增加了3％。令人恐惧的是，现在每8对夫妇就有一对不能生育。

　　《百科知识》：什么是生态环境地质病?

　　答：由于严重的人为地质活动使地球上的元素发生扩散、迁移、富集，通过食物链，有毒物质转移到人体内，积存到一定程度就会出现爆炸性效应，我们称之为“生态环境地质病”。

　　这种人为造成的元素迁移或富集具有延缓性、积存性、“爆炸性”效应，即这些元素进入到环境，刚开始并不会引起群体大规模发病，或只有少数敏感型的人或生物得病，但当这些化学元素在人(或生物)体内积存到所能忍受的极限量时，其“毒性”就会发生“爆炸”，从而引发地方性、区域性、高比例的人群(或生物群)爆发疾病，给人群(或生物)健康造成极大危害，是隐藏在人(或生物)体内的“化学定时炸弹”。这种“化学定时炸弹”“爆炸”的惨剧时有发生，并酿成巨大的环境灾害。

　　最著名的就是泰国的“黑脚病”。泰国西南部某地原本没有大的疾病出现，但近半个世纪以来，那里出现了“黑脚病”，患者脚部皮肤先发黑，后溃烂，最后坏死。1992年，泰国经济部下属的地质调查部和英国的GEOLOGICAL SURVEY地质调查所联合攻关，他们发现，泰国西南部在地质上属多金属成矿带，有很多矿产，开始挖掘时还好，但过了半个世纪，废矿渣风化，有毒的元素——主要是砷，扩散到了水中。当地水中的砷含量严重超标，使得当地人出现了“黑脚病”。

　　《百科知识》：为何提出这一概念?

　　答：2001年，《文摘报》上登了陕西发现“癌症村”的消息。为找到“癌症村”的发病原因，我亲自去了“癌症村”的所在地——陕西省华县瓜坡镇龙岭村。

　　龙岭村位于秦岭北坡一个形似龙背的山峁上，那里山清水秀，近年却一直笼罩在“癌症”的阴霾下。根据调查，该村30户人家、154人中，自1974年发现第一例食道癌患者，到2001年全村共死亡59人，其中死于癌症的36人，占全部死亡人数的61％，死于心脑血管病和肺病的22人，仅1人属于自然死亡，全村30户人家中只有4户未出现过癌症患者。这些癌症患者都是经陕西的第四军医大学确诊的。后来，在国土资源部的资助下，科研小组对龙岭村进行了为期3年的全面调查。调查结论让人震惊：作为主食的面粉中，铅超出国家标准1．6倍，属重污染；铬超出国家标准2．98倍，属于严重污染。芹菜中镉、铅、汞、砷、铬全都严重超标。耕植地、非耕植地以及室内用地，都受到了重金属元素不同程度的污染。此外，村里所有人的头发中检测出铅、砷等金属。可以肯定地说，铅、砷污染是龙岭村致癌的主要原因。

　　事实上，除了陕西省华县的龙岭村以外，山东肥城的肖家村和江苏盐城的东进村、三庄村，也是我国目前比较严重的“癌症村”。这些地方的村民，无不饱受重金属污染之苦。由此，我提出了“生态环境地质病”的概念。

　　

　　生态环境地质病只能防不能治

　　

　　《百科知识》：如何防治生态环境地质病?

　　答：对生态环境地质病，目前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所以，防治生态环境地质病只能从防治上做文章，尽量减少污染元素的摄入。比如，可以采取增加食物种类，避免长期大量进食同一种食物的办法。当然，这只是一种消极的办法，积极的办法应该是提高人们的环保意识，减少污染物的产生。像前面提到的泰国“黑脚病”，病因找到后，防治就很简单，只要净化水源就可以了。

　　《百科知识》：您是如何确定当地环境污染状况的?“时间窗”技术是怎么回事?

　　答：使用“时间窗”技术可以准确判定当地生态环境中污染物在不同年代的数值及变化情况。“时间窗”技术是指对沉积物某个时段的记录进行多手段复合而集中的研究。这一项目始于1998年，当时是为了研究100年来辽宁省某工业城市环境污染度的变化、对生物多样性的影响、对生命健康的影响等，选择沉积物和其中的微生物为信息载体，经过两年多的研究，首次测出该城市自1930年～1997年来污染情况的变化，其中污染元素增加最快的为镉、铅、砷、汞、硫、锌、铜7种元素。而且沉积物中污染元素的含量并不随排污量减少而减少。

　　

　　我国生态环境地质病研究工作的开展不容乐观

　　

　　《百科知识》：我国生态环境地质病研究工作的开展现状如何?如何解决出现的问题?

　　答：实事求是地讲，目前对生态环境地质病，无论是学术界还是一般大众，重视程度还很不够，专门从事这方面研究的人员相当有限。

　　现代生态环境地质学是21世纪新兴的地球科学，主要应用生物学、环境学和地质学的原理和知识，去解决由于人为地质活动(即人类大规模地开发和利用自然环境的活动)所引起的环境问题。它涉及生态学、生物化学、环境化学等多个学科。

　　要解决目前的问题，国家首先应出台相应的政策。但到目前为止，我国并没有就生态环境地质病出台相关的法规，即使是其他法律，也很少有与之相关的条款。由于目前我们对生态环境病的界定上依然没有明确的标准，某些单位即使存在污染问题，群众也很难起诉，打赢官司的几率更是微乎其微。受环境受污染地区的群众在维护自身权益的过程中因此受到了很大局限。

　　像国内几个已被曝光的“癌症村”，虽已经查明原因，但至今仍未采取有效的措施解决问题。陕西龙岭村的老百姓即使已在政府的帮助下从山上搬到山下，还是不得不食用种在山上的有毒蔬菜、粮食。

　　应当要有一定的法律法规来约束企业。经济当然需要发展，但这种发展首先是要健康的，不能以牺牲周围环境和老百姓身体健康为代价。

　　[实习编辑]赵菲

　　

　　专家简介　林量星

　　中国地质科学院地质研究所现代生态环境地质研究中心研究员，我国改革开放后首批公派比利时留学生，在比利时的布鲁塞尔自由大学，先后获得了硕士学位、博士学位，后来还成为该大学研究生院教授。曾任国际科学联合会环境问题委员会中国委员会委员。在全球率先提出生态环境地质病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