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塘,一段文学传奇

2010年秋末的一天,笔者和三位法国朋友前往向往已久的梅塘。

  从巴黎的圣拉撒尔火车站出发,乘坐前往芒特拉若里方向的火车,不用半个小时便到达了西郊的薇莱纳车站。下车后,沿着塞纳河边上的一条公路北行十来分钟,就到了小小的梅塘镇,大文豪左拉(1840-1902)的故居就在那里。

  

  一栋别墅·一位作家·一些日子

  

  左拉本来在巴黎是有房子的,他为什么要搬到远郊的梅塘来住呢?

  左拉少年时,因家境贫穷,不得不早早独立谋生,并在艰辛的生活中坚持阅读和创作。那时的他生活拮据,付不起房费,总是没完没了地搬家,一直到经济来源得到保证后,他才不再频频挪窝。

  1877年,左拉的小说《小酒店》出版,这使他几乎一夜暴富,终于有能力在巴黎西郊的梅塘买下了一幢漂亮的小房子,连带一小块田地。后来,左拉的《卢贡·马加尔家族》系列小说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公众欢迎,他便不断扩大家产,逐步买下别墅附近的田产。

  左拉在梅塘的居所环境清净,楼前是一片花园,花园前不远处便是塞纳河,火车轨道就在花园和河畔之间穿过。这里环境清幽,不像巴黎那样喧闹纷杂,适于左拉安心写作和生活;同时,它距巴黎又不是很远,适于作家余暇时接待朋友。

  “你们知道这所房子的大门是为你们敞开的。你们什么时候觉得它讨你喜欢了就过来,或者如果你们闲着的话,每天都可以过来。”左拉给朋友埃尼克的信中这简单的一句话,就体现出了梅塘的这所房子的另一项重大功能——接待朋友。

  在梅塘,左拉的建造欲充分表现出来。1878年到1879年间,他先是在只有两层高的小屋边上建了一个四方形楼房,有四层楼高。莫泊桑后来提到这幢新房子时,曾不无讥讽地说:

  “这简直是一个巨人在拉着一个侏儒的手。”

  这个呈四方形的配楼被称为“娜娜楼”,里面包括书房、厨房、餐厅、洗澡间。书房位于顶层,除了大橡木书桌之外,最引人瞩目的便是左拉花1200法郎建造的石头壁炉,以及壁炉上方墙上他的座右铭:“无一日不写一行。”

  1886年,左拉在老房子的另一边上又造了一栋棱柱形三角顶的房子,命名为“萌芽楼”,因为盖房子的钱来源于小说《萌芽》的稿费收益。

  梅塘,既是左拉在经济上成功的标志,又是他后来安逸的物质生活的象征。左拉在这里度过了一段轻松、愉快、幸福的日子。后来,他与情人让娜-罗兹罗(JeaFlnc Rcizerot)长年住在这里,保持了一段长久的私情。左拉夫人不能生育而让娜·罗兹罗与左拉生下的一女一子德妮丝和雅克,既为作家延续了家族的香火,又给作家的生活带来了乐趣。

  不过,到了1898年,左拉的安逸日子就过到了头。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作家,一个为正义和自由不懈斗争的人,左拉积极介入了德雷福斯事件。随着他呼吁正义的战斗檄文《我控诉》的发表,随着法庭对他的审判,随着他不得不流亡英国,左拉远离了梅塘的那种悠闲日子。最后,他的经济陷入了困境,几乎到了要与梅塘家产分离的地步。

  1902年,左拉从梅塘回到巴黎,准备写《四福音书》中的最后一部,但第二天就被发现死于煤气中毒,年仅62岁。

  告别了梅塘,左拉也就告别了人生。

  左拉死后,他的夫人把梅塘家产捐赠给了公共救济事业局。1985年之后,左拉之友协会获得了这些家产的一些股份,在此开辟了左拉博物馆,供人们参观。

  

  一组故事·一部小说集·一个流派

  

  在法国文学史上,梅塘有着一个十分独特的地位,这一地位与一部叫《梅塘之夜》的短篇小说集是不可分开的。

  19世纪70年代末,一群拥戴自然主义的作家聚集在左拉周围,结成了所谓的“梅塘集团”。这些作家是阿莱克西、塞阿尔、埃尼克、于斯曼和莫泊桑。当时,他们都是文学青年,比左拉年轻十来岁,没什么名气,可说是左拉的“粉丝”。他们气质相近,情趣相投,既有共同的爱国之心,又有相同的哲学倾向。谈到这个小团体时,莫泊桑曾经这样说:

  “我们根本不打算成为一个流派。我们只是几个朋友,共同的爱好使我们聚集在左拉的家中。随后,一种性情上的接近,对各种事物的相似情感,一种相同的哲学倾向,把我们联系得越来越紧密。”

  当时,左拉刚刚在梅塘买下房子,第一栋“娜娜楼”正在建造之中。莫泊桑这样回忆了1879年时的情景:

  夏天时,我们聚集在梅塘的左拉家中。我们全都是馋嘴的饕餮之徒,左拉一个人的食量就抵得上三个普通的小说家,在为长时间的午餐做长时间的消化期间,我们聊着天。他给我们讲他将来的小说,讲他的文学思想,他对各种事情的观点。有几天,我们去钓鱼,这时,埃尼克显示出了非凡的才华,左拉却失望得干着急,他只能钓上来几只旧鞋。而我,我则躺在“娜娜”号小船上,或者下水泡上几个钟头,保尔·阿莱克西一边溜达,一边脑子里转着放荡的想法,于斯曼抽着烟,而塞阿尔很是烦恼,觉得乡下的日子实在很愚蠢。

  这是下午的悠闲光景,到了晚上,天气温和,风光迤逦,空气中充满了树叶和花的香味。这帮人便坐上“娜娜”号小船,到塞纳河对岸的岛上去散步。谈话中,他们聊到了短篇小说。他们几乎一致认为,当时短篇写得最好的,是那位法语说得比法国人还好的俄国人屠格涅夫。阿莱克西说,短篇小说实在太难写了;左拉则接过话头,提议不妨各人写一篇关于普法战争的短篇小说。众人一听就乐了,觉得很好玩。为了增加这一游戏的难度,大家商定,第一个人写出的作品是什么样的题材范围,其他人必须保留,只能局限在其中,并分别增添各人不同的离奇故事。

  莫泊桑回忆了当时的情景:

  大家坐了下来,在沉睡的田野中,在明媚皎洁的月光下,左拉对我们讲起了忧伤的战争故事的那悲惨的一页,它叫做《磨坊之役》。

  他讲究后,众人齐声喝彩道:

  “应该快快把它写下来。”他就笑了起来:“已经写好了。”

  由于左拉的故事以普法战争为大背景,又具体到了法军溃败后的情景,所以,其他人也都得讲法国人战败后的故事。莫泊桑在第二天晚上讲的是一个绰号为“羊脂球”的妓女的故事。第三天,是于斯曼讲。接下来的几夜,则分别是塞阿尔、埃尼克、阿莱克西讲。

  左拉觉得这些故事很有趣,便建议结集出版,书名就叫《梅塘之夜》。其中的6篇作品分别是左拉的《磨坊之役》、莫泊桑的《羊脂球》、于斯曼的《背起背包》、塞阿尔的《放血》、莱翁·埃尼克的《大七的攻战》和阿莱克西的《战役之后》。后人公认,年轻的莫泊桑的《羊脂球》为6篇中的最佳。

  以左拉为首的梅塘集团的成立,标志着自然主义文学流派的诞生,《梅塘之夜》的出版,则被看作是梅塘集团发起的自然主义运动宣言。尽管他们中有的人开始并不赞成自然主义,或者后来否定了自然主义的理论;但他们的一些作品都在不同程度上打着自然主义的烙印。

  

  一座故居·—段历史·—一个传奇

  

   按规定,梅塘的左拉故居不能自由参观,必须跟随当地的导游一起进去,一起转悠,每一个小时允许一批参观者进入,全程由导游陪同,整个过程大约要一个多小时。

  左拉故居整栋房子的墙呈现为浅黄色,房顶、烟囱、边角线、门框和窗沿为砖红色,护窗板和阳台为青灰色,十分古朴。当年左拉的居住和工作环境,如今依然得到原封不动的保留,许许多多的实物和图片把人们带回到19世纪80年代前后的那些梅塘之夜,令人重温左拉、莫泊桑、于斯曼等人当年的风采和才华……

  室内的墙上贴着许多海报,大多是后来根据左拉作品改编的电影和电视剧作品,其中尤以《娜娜》和《萌芽》的海报居多。原因其实也很简单,这里的两座楼不就是“娜娜楼”和“萌芽楼”吗?

  “萌芽楼”中还专门有一间房间,用印有《我控诉》文章的布幔做装饰,里面的内容完全是关于德雷福斯事件的。

  火车轨道确实非常近,离书房的窗口不到三十米,就在花园的边上。一列火车刚刚往巴黎方向驶去。

  从那栋最老的楼前拾级而下,朝西不远几米处,便是一个长方形的花园,园中种植了一些花木蔬菜,两边分别用矮砖墙跟公路道和林边的空地隔开……东边上的一排矮房子,如今成了故居的博物馆展厅、书店、接待处。而左拉家的整个地产,还包括北头的一片树林。离花园和树林不远的西边,便是潺潺流动的塞纳河了……

  准备坐火车回巴黎时,已近傍晚时分,天边出现了烈火一般的火烧云。假如左拉活到今天,他一定能透过朝西的书房大玻璃窗看到这片艳丽的晚霞。离左拉故居不远的教堂钟楼上,风标立在一片橘红的云彩前,那么的高傲,就像是振臂一呼“我控诉”的左拉。它像是在告诉众人,社会正义之光就在前面,可以用文字来唤醒。

  

  [责任编辑]

  赵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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