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威尔:美国工业革命的摇篮

从波士顿出发,向西北方向行进约40千米后,便来到了小城洛威尔。坐落在梅里马克河之滨的洛威尔历史较短,小城成立于19世纪前叶,成立之时便被规划为一座纺织城;虽然很难找到一处美国工业的单一起点,但洛威尔的建城性质、工厂规模、技术革新以及城镇工人阶级的产生等为它赢得了“美国工业革命摇篮”的称号。
  一个阴郁的冬日,笔者走进了这座独特的城市。城里运河纵横,如迷宫一般,很多高达五六层的老旧厂房保留至今,有的临水而建,有的雄伟大气,它们简直是城市的主角,这一格局的确和平时所见到的美国城镇大相径庭。不过在这美国曾经的纺织业中心,如今却听不到机器的轰鸣,也看不到工人上工的繁忙景象,一切都显得沉寂,甚至带有几分萧条。这是一座肇始之城,也是一座变革之城。美国国家公园管理局在城中设立了洛威尔国家历史公园,将许多工业旧迹保存下来,不仅展现出工人和移民的苦难、抗争和希望,也见证了工业在美国的兴衰沉浮。一位生于洛威尔的男孩还成了美国“垮掉的一代”作家中的代表人物,他便是杰克·凯鲁亚克。

  为工业而生
  提到洛威尔的诞生,就不得不提到美国商人弗朗西斯·洛威尔和波塔基特瀑布。早在19世纪初,英国的纺织业便已经开始大规模使用动力织布机,但英国严格禁止动力织布机出口。1810年,美国商人弗朗西斯·洛威尔再也坐不住了,他亲自前往英国考察纺织业。回到美国后,他竟然靠着记忆,并在工程师的帮助下,在美国成功“山寨”出动力织布机。1814年,他组织成立了波士顿制造公司,并在波士顿西郊的查尔斯河畔开设了美国第一家使用动力织布机的棉纺厂,这一工厂依靠查尔斯河的水力进行生产,可谓一劳永逸,由此一来,生产效率大大提高。而此时美国南方的奴隶主庄园经济也形势向好,一船船雪白的棉花从南方源源不断运到工厂纺成布匹,工厂利润节节高升,很快便需要扩大生产规模。
  不过查尔斯河落差不大,提供的水力有限,不利于大规模生产。在波士顿西北部约40千米处的梅里马克河畔,有一个当时名为切姆斯福德的小村落。梅里马克河在这段不到1.6千米的河段内,总落差近9.8米,形成了一系列急流,人们将它们称为波塔基特瀑布。当时为了便于上下行的船只越过瀑布,人们已经修筑了一条简易的波塔基特运输运河。此地可以说既有交通之便,又有水力保障,因此波士顿制造公司决定将一家新厂设立于此。1822年工厂动工,次年便投产。在此后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更多的工厂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1826年,为纪念弗朗西斯·洛威尔,切姆斯福德正式更名为洛威尔,当时约有2500人。此后人口快速增长,10年后便攀升到18000人。美国诗人约翰·惠蒂尔这样形容洛威尔的扩张:“如同阿拉伯神话中充满魔力的宫殿,红砖厂房的喧嚣繁忙似乎在一夜间延伸、扩张而成。”
  现在的我们可能很难想象,洛威尔这座工业城市当时还是欧洲人士到访美国的必游“景点”。1834年,法国政治经济学家米歇尔·谢瓦利埃考察美国工业时,专程来到洛威尔:“(这里的)工厂耸立着高高的尖塔,像极了拥有女修道院的西班牙小城,不过不同之处在于……洛威尔的‘修女’并不侍奉圣心,而是尽纺织之事。”一位苏格兰游客称:“尼亚加拉瀑布和洛威尔是美国之行最令我难忘的地方,一个代表着美国的自然,一个代表着美国的工业。”这并不是夸张的言辞。遥想当年,人们从梅里马克河对岸凝视这座城市,只见五六层高的红砖厂房林立,在河畔绵延1000多米,机器的轰鸣,运河的奔流,一切都显得气势如虹。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城外和美国绝大部分地区一样的景致:稀疏分布的恬静农场。
  随着洛威尔的扩张,起初的波塔基特运输运河的水量已经不能满足众多纺织厂对水力的迫切需求。梅里马克、韦斯顿和汉密尔顿3条新运河随后建成。时光流转到1847年,北运河的建成使得洛威尔整个运河系统能产生的水力增长了约一半,到19世纪中叶,我们今日所见的运河系统便已成型。临行前,笔者在家查看了洛威尔的卫星影像,这真可算得上一座“水城”了:大大小小的运河在城中穿行、分流、汇聚,城中的运河总长接近10千米,分一高一低两个层次,它们运送着河水,曾推动40余座大型纺织厂房的水轮机转动,为约万台织布机提供动力。徜徉于城中,才发现运河系统之复杂远超笔者的预期,有的河面宽达二三十米,大大小小的公路桥、便桥横跨其上,河水在许多水闸水坝的控制下,稳稳向前流动。在一些厂房前,河水猛地往建筑里涌,水面泛起一个个令人心惊的漩涡,仿佛水下潜伏着一头巨大的水怪,这其实是曾经的水轮机进水处。而在另一高大的厂房外,寒冬里的运河中向上汩汩冒着一股强劲的水流,那应该是出水的所在。这些汹涌的水流曾经带来了力量、动力和繁荣,但如今它们仅能在水道中空流,再也没有水轮机让它们去推动了。
  洛威尔国家历史公园
  洛威尔纺织业的兴旺与繁荣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便急转直下,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可谓轰然倒地,在20世纪50年代末,许多纺织厂的厂房都已被废弃。幸运的是,在许多社会名士的大力奔走和呼吁下,洛威尔国家历史公园终于成立,将这段工业革命的历史以实物形式保留给我们和后人。
  一切还得从布兰登·弗莱明这位麻省大学洛威尔分校数学系的教授说起。在弗莱明当选洛威尔市议会委员后,提出设立“工厂和运河区”这一历史区的提案。这一提案于1972年通过,为保护洛威尔的工业遗产迈出了第一步。城市规划师戈登·马克则提出了以历史保护和提振经济为主要目标设立一座城市公园的设想。1976年,洛威尔历史学会开设了洛威尔博物馆。所有这一切都被美国国会参议员保罗·聪格斯看在眼里,这位土生土长的洛威尔人积极推动立法,计划在洛威尔建立一座国家公园。1978年,美国国会正式设立洛威尔国家历史公园,将多处厂房、运河、水闸和铁道系统等工业遗迹保护翻修,并创建了多个展览馆和博物馆,整个公园归美国国家公园管理局管辖。在梅里马克河和东运河之间坐落着布特纺织厂。这一建于1835年的工厂是洛威尔如今保存最为完好的一座,被划入洛威尔国家历史公园。在工厂的厂房中,还设立了一座博物馆,这也是笔者此行的目的地之一。出游客中心,沿着梅里马克河向东北行进,河对岸还保留着当年的有轨电车轨道。每到夏季,黄色装涂的有轨电车便会穿梭往来,供游客免费乘坐。沿着运河拐几个弯,便走到了东运河河畔。河水对岸是一排5层楼高的厂房,绵延200多米,仅在中部有一缺口,跨过一座便桥,就进入了空旷的厂区。这里有一长条形的内廷,四周都是高大的红砖厂房,砖上已泛着岁月留下的晦暗。斜对面的一座灰白色钟楼极为醒目,钟楼顶上高耸着风标,三面黑底金字的圆形大钟嵌在钟楼上部,似乎仍在指导着作息,催促着效率。厂房后隐隐露出两截烟囱,不过毫无烟尘、水汽冒出。
  向着博物馆所在的厂房走去,机器的轰鸣声就愈发喧嚣了。公园在厂房的这一层重现了19世纪洛威尔纺织车间的景象,游客可以看到仍在运行的纺织机,虽然数量和当年简直不能比,不过可以依此想象当年全城1万多台机器一起轰鸣的情景。走进“车间”,只见数十台纺织机一列列排着,天花板上有轮轴转动,再通过皮带带动每一台纺织机运行,噪声之大简直出乎想象。这里不仅是美国规模最大的工业遗产展示之一,也极有可能是最吵杂的一处。沉重的机械以极高的频率击打着绕着线的木质梭子,梭子左右飞速穿梭,速度之快让双眼都无法捕捉到它的具体位置。站在纺织机旁,在轰鸣与震颤中,眼见着白色的棉布缓缓织就。不同的纺织方式能织出质地不同的布匹,许多纺织机旁的护栏上都附有具体的织法图解,并系有一条布匹样品,可供触摸。振动、噪音、白亮的灯泡、不时喷出的调节车间湿度的蒸汽……昨日的洛威尔仿佛在这里复活了。不过这里却见不到工人的身影,昔日的工人是谁?过着怎样的生活?有着怎样的梦想?
  来到博物馆二楼,从展览中笔者才知道当年工人在洛威尔工作的强度极大。在19世纪三四十年代,每位工人每周平均要工作73小时;到了70年代,也得工作60小时;到了20世纪早期,工人每周工作的时间不得超过54小时,但工人每日能得到的工钱也随之减少。虽然爆发过多次抗议,但工人终究拧不过资本家。而更让人惊讶的是,这些铁打的工人几乎全是15~25岁的单身妙龄女性,她们多来自美国东北部的农村,这些女工还有一个特别的称呼——工厂女孩。如此大规模雇用年轻女工还被称作美国工业革命的一项创新。虽然洛威尔的纺织厂众多,但厂与厂之间的待遇差别不大,用工合同一年一签,至少需干满一年,每月发放工资。女工们必须住在公司提供的宿舍里,还需要到教堂礼拜。当然,如此高强度的工作是很难干得长久的,平均下来,每位女工在纺织厂仅工作3年便会离开。
  洛威尔国家历史公园也保留了部分女工宿舍。出布特纺织厂,再次跨过运河,向右看,便可见一排3层(还有阁楼层)联排宿舍楼。它们坐落在小坡上,深色倾斜的屋顶两头耸立着取暖烟囱,窗框和窗格都为白色,大门开在一楼一角。看起来虽然简易,但这样的砖房已经比早期的木结构宿舍条件好多了。这些宿舍离工厂如此之近,正常步行也就几分钟光景,这也是洛威尔的一大特色。从乡下来到洛威尔打工的女工们不允许携带家属,她们在宿舍中的一言一行都受宿管员的监督,如果有违规行为还会被宿管员报告给工厂。别看每栋宿舍不大,但通常三四十名女工都住在一栋楼里。宿舍一楼是公用厨房、餐厅和宿管员房间,楼上才是女工的寝室。4~8名女工住在一间寝室中,而且往往是两人共用一张小床。
  到了20世纪初期,严酷的工作和生活环境让很多美国东北部的乡村女性对洛威尔望而却步。而此时,大量外国移民开始涌入,尤以邻近美国东北部的加拿大魁北克省的法裔移民为多,初来乍到的移民人生地不熟,只要能有一份纺织厂的工作,再苦再累也只好咬牙承受。但移民们对公司分配宿舍并接受宿管员监督的生活并不感冒,各大纺织厂只得渐渐将这些宿舍出租或出售,很多当年的宿舍楼都没能保留下来。
  杰克·凯鲁亚克:从洛威尔走向美国文坛

  1922年3月12日, 一位名叫杰克·凯鲁亚克的男孩诞生在洛威尔一个加拿大法裔移民家庭。估计连凯鲁亚克自己都没有想到,一个出生在工业城市工人家庭的孩子,竟会跻身美国文坛,成为“垮掉的一代”作家中的代表人物。凯鲁亚克出生的独栋小屋保留至今,看起来极其普通,要是事先不知道,你一定不会注意到这栋建筑。在洛威尔高中就读时,凯鲁亚克便表现出过人的运动天赋,最后他获得橄榄球奖学金,入读哥伦比亚大学。
  从34岁起,凯鲁亚克便开始了写作生涯,他的多部作品都是以自己家乡为场景,如第一部小说《镇与城》。而凯鲁亚克最知名的作品无疑要算《在路上》,这部自传性的小说展现了一群年轻人放浪形骸、精神空虚的生活状态。凯鲁亚克打破传统写作风格,自创了情节散漫、语言随意的“无意识散文”,作品中混合了天主教信仰、毒品、贫困、旅行和佛教等内容,可谓离经叛道,给正统文坛带来了不小的震撼。《在路上》行世后,凯鲁亚克便奠定了自己在“垮掉的一代”中的领军人物地位。
  如今,洛威尔颇以凯鲁亚克为傲。他不仅生于此,也长眠于此。城里开辟了凯鲁亚克公园,竖起了纪念碑。在《在路上》中,凯鲁亚克写道:“……我10月便会回家。每个人10月都会回家。”因此每年10月,洛威尔都会举办为期3天的凯鲁亚克节。
  天色向暮,晚风乍起,太阳竟从浓云中钻出。不过周遭的厂房、运河、桥梁、街道……都陷于阴影中,只有远处工厂的钟楼顶端还沐浴着金辉。
  【责任编辑】王 凯
洛威尔:美国工业革命的摇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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