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知恐惧

没有什么比瞬间发生的危险更能让人记忆犹新,而且这种记忆会深埋在人的潜意识中。对于经历过严重身心创伤的人——比如那些从战场上下来的老兵,或曾遭遇过劫难的幸存者来说,他们脑子里一直留有对恐怖事件的记忆,并制约着人格的形成,这就是“创伤后紧张性神经综合征”。恐惧通过记忆捉弄我们,左右着我们对现实的认识。因此,揭开大脑感受恐惧之谜就变得十分有意义。

  

  不可思议的“条件反射”

  

  1903年,瑞士心理学家埃杜纳得·克莱帕瑞德曾治疗了一个患有健忘症的妇女,她无法形成新的记忆。她大脑中一部分记忆区受损,但仍然保留着大部分对过去发生的事情的机械记忆和推理功能,但是哪怕只过去了几分钟,新近发生的事也可能被她遗忘。这位妇女更像是某一出滑稽剧中的人物,克莱帕瑞德每天都要与她打招呼,并做一系列的介绍。如果他离开15分钟,病人就会忘记他是谁,他不得不重新介绍自己。直到有一天他握手的时候在手掌里藏了一枚大头针,情况才发生了变化。当克莱帕瑞德第二天去病房的时候,病人仍面无表情地向他打招呼,昨天手掌被刺痛的事儿显然没在她的脑子里留下记忆。可后来克莱帕瑞德伸出了他的手,不知道为什么,病人却拒绝与他握手。她还是记起了些什么,那是一种下意识的对危险的感知,对过去创伤的记忆。虽然她完全不记得每天在医院里遇到人和听到的声音,但她受到过的刺痛已经深深地埋在了她的记忆中。

  1982年,美国康奈尔大学的一位名叫约瑟夫·勒杜的年轻博士后,做了另一个有名的实验。在实验中,他把一只老鼠放在笼子里,然后弄出一种声响,同时对这只老鼠给予电击。几个回合之后,即使没有伴随电击刺激,老鼠也开始害怕响声一一听到响声后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不同的动物种类,像鸽子、兔子、狒狒,和人类的这种反应是相通的,它被称作“条件反射”。在克莱帕瑞德做的实验中,他的大头针就相当于对老鼠的那种电击,而他伸出的手就是那种声响,只有在电击和声响同时出现的情况下,那位患健忘症的病人与医生握手的时候才会产生条件反射似的恐惧反应。

  对恐惧的条件反射的形成过程比较简单,果蝇、蜗牛,甚至是蜥蜴都能被训练成对即刻发生的威胁产生防御行为。但是,这种机制究竟是怎样起作用的呢?这正是约瑟夫·勒杜开始下决心要找出答案的原因,因为在这以前还没有人研究过恐惧是如何产生的。

  勒杜采用的是外科手术的摘除法。先摘去一个健康老鼠大脑中的有关部分,如老鼠还能捕捉到受电击信号,那么你摘除的那部分脑组织就是与恐惧反射不相关的部分。一旦老鼠停止认知,你就会得到你所要找的与恐惧反射相关的反射区了。

  

  低路反射理论

  

  经过研究,勒杜发现,脑扁桃体(前脑中一个杏仁儿状脑组织)是与大脑皮层的情感控制区相连接的,当老鼠被摘除了脑扁桃体之后,它就失去了认知能力。经过仔细查阅文献资料,他发现,早期的实验表明,脑扁桃体是大脑中的一个至关重要的部分,它被认为是中心核连接控制恐惧的自律机制的主要脑干地区。

  对危险的感受,在大脑中沿着两条路径传递:一条来自意识和推理,一条来自无意识和先天机制,它们分别通过“高路”和“低路”。举个例子,当你在森林中行走,注意到在你的脚边有一个东西一闪而过,同时听到了簌簌的声响。当你还没来得及反应出是蛇的时候,你已经心跳加快,吓得手心里全是汗。信息在你脑子里是这样流动的:你的眼睛和耳朵将基本的信息传送到听觉和视觉丘脑,在那儿信息沿着两条路径传递,一组信号流向大脑皮层,在那儿它和即时感知的信息数据进行合成,派生出更复杂的联系像“毒蛇”这个词,或者出现你在电视上见过的一个耍蛇人舞弄的眼镜蛇;同时,蛇弯曲爬行的情景也可以传递到脑扁桃体一一对大脑发出警报,促使你对周围潜在的威胁有所警戒。两条路径主要的区别是数据的传输时间不同:高路在几秒钟的时间内形成蛇的图像,低路则在更短的时间内使身体做出僵立不动的反应,你的身体不必经过训练就知道怎样实施这种应激反应。事实上,你也不可能通过意念来阻止这种身体的应激反应。

  作为一种生存机制,勒杜的“低路反射理论”是很成功的,但是其他的问题仍是个谜:脑扁桃体是怎样在蛇出现时使人感到恐惧的?克莱帕瑞德的病人的大脑如果缺乏记忆能力,那么它又是怎样感知到危险的呢?

  在大脑解剖学的意义上,人的情感记忆是由紧挨着脑扁桃体、长而弯曲的海马体掌管的。克莱帕瑞德的那位病人虽然失去了进行陈述性记忆的能力,但是她的脑扁桃体仍然具有使记忆复苏的功能,尽管是无意识的。人的脑扁桃体和海马体一样具有存储记忆的功能。一些从事大脑研究的科学家相信,早在原始社会,人类的恐惧系统就时刻准备识别各种威胁,像毒蛇、猛兽以及洪水等,那是人类在几百万年的生存过程中可能遇到的主要危险,大脑在进化的过程中早已建立起相应的预警系统。

  

  不做情感的“奴隶”

  

  勒杜一直生活在曼哈顿商业区,自从“9·11事件”之后,他一直陷入在深深的思考中。许多纽约当地居民在亲历了那场灾难之后,害怕回到曼哈顿商业区的高层建筑里上班。勒杜认为,这些创伤会一直萦绕在纽约人的记忆中。治疗不应是基于消除这些记忆,而是使脑扁桃体在这些记忆引发出来的时候产生不同的反应。勒杜说,与其被恐惧的感觉攫住,对未来失去勇气,无法把握自己的生活,不如采取行动克服它。

  他做了一个有趣的实验:将一个老鼠放到一间屋子里,然后发出一声响亮的声音,老鼠立刻被这种动静吓呆在那里一动不动。到了第二天,再让老鼠进入屋子,那声音又吓了它一跳,但是它很快继续往前走,结果它很快爬出了有声音的屋子,完全克服了声音对它的干扰。显然,老鼠有效地克服了自己惊慌失措的反应。

  通常情况下,神经反应从后面的神经元途经中央神经元然后再从脑扁桃体传导出去。老鼠的反应说明,这种刺激信号必须先要传导到侧面核而不是中心核,然后再传导到大脑控制行为的那部分组织。换言之,脑扁桃体和令人恐惧的情境反应记忆相连。但是,它可以通过接受后天训练而变得不再脆弱一一老鼠从一开始被吓得原地不动,到后来干脆快速向前走,每一步都改变着通向脑扁桃体的恐惧反应通道。

  对恐惧的新的认识,改变了人们对精神混乱的药理学治疗的药物开发。勒杜的低路反射理论研究结果受到了专家们的重视,启发了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的詹姆斯·麦克高博士,他使用B阻抗剂治疗那些心灵受到创伤的人。他说:“假如说你有了创伤的经历,不管你乐意还是不乐意,那段记忆会在以后重放,你不仅会记得当时的场景,还会产生兴奋的感觉,这种兴奋的感觉会加深记忆,使创伤的记忆更加牢固。为防止自发的反应,B阻抗剂阻止在大脑皮层上形成深度记忆,使创伤后的压力得以缓解,我认为这是一个有趣的研究进展。”

  由于对恐惧的应激反应事关生死,所以,大脑中含有如此精密的结构来感知即将到来的危险。事实上,在许多动物中都发现了脑扁桃体的基本结构,它对大脑进化的重要性提供了有力的佐证。这是在自然选择的大环境下,不断加强自身生存能力发展而来的。当然,在现在这种来自大多数食肉动物的威胁已不复存在的环境下,人的神经通过这种低路的反应会大大减少。进化使我们的大脑变得如此灵敏,以致我们原有的一些脑部机能已无用武之地。但不管神经大脑皮层怎样精于计算,它也不能关闭脑扁桃体。

  我们并不是情感的奴隶,但有些情感实在是难听从我们的指挥。眼下,对于恐惧的探索将我们带到了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由于低路记忆是顽固的,神经科学所面临的一个与之抗衡的问题就是:当这些记忆伤害到我们的时候,如何快速抑制脑扁桃体的情境记忆功能?

  

  责任编辑 李 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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