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通路:消散的书香

交通路应该和交通有关吧。

  确实如此。1916年,湖北督军王占元决定在汉口花楼街与后城马路间辟出一条道路,他最初的考虑的确就是想给繁荣的花楼街开辟一个更方便的出入口。

  1916年兴建的交通路,如今已经94岁了。对于人来说,94岁确是高龄了;但对于一条路而言,还很年轻。毕竟,在中国历史上,很多的路都是从远古走到了今天。

  

  开街辟道 书局汇聚香四溢

  

  交通路的辟出,可以追溯到辛亥革命时的阳夏战争。武昌起义之后,即将灭亡的清廷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派遣军队急赴汉口,试图镇压革命。由此与民军开始了激烈的阳夏战争。在最繁荣的商业重镇汉正街,民军们依靠巷道与清军作战。为了打击民军,清军统帅冯国璋纵火焚烧民房,使得大汉口繁华之地——汉正街毁于一旦。

  在阳夏战争中,五国租界未遭战祸之扰。战后,在汉口恢复重建的过程中,富商巨贾们便不再青睐汉正街,而把重心向租界边缘转移,他们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在租界外围建立起了不输给租界的洋房公馆和里份。像北京的胡同和上海的里弄一样,武汉也有市民聚居的建筑体,老武汉人称之为里份。它体现了武汉“五方杂处”的“汉派”风貌。

  在旧中国有租界的城市中,上海、天津都只有租界区独享繁华,唯有武汉出现了租界和华界二元同步发展的格局。其中很大一部分因素就在于城市重新发展的时候,一大批有实力的华商借助西洋的建筑模式和管理方式,集聚租界周边,仿租界样式建立城市。交通路就是那时辟出来的。辟路之时,拆除了那一带的棚户区,在空出来的地方建成了这条宽10米、长约198米的新型街道。

  毫无疑问,1916年前后是汉口城市大发展的时期,各种各样的精美建筑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刚刚辟出的交通路毗连租界,一头牵着花楼街,一头挂着后 城马路(今中山大道),正是汉口的富商巨贾寻求租界保护的绝好地段。1918年,汉口的地皮大王刘歆生在交通路两侧投资建成了高质量的里份——生成南里和生成北里。

  这两个里份对于交通路成为文化街至关重要。交通路的书店大多集中在生成南、北里的街面上,里份内的房屋皆为砖混结构,建筑牢固,有别于鼓皮房和木结构的老民居,不轻易发生火灾,且房租低廉。这正是经营书籍最合适的地点与仓库所在地。因此,从20世纪20年代起,鼎鼎大名的中华书局就把其汉口分局迁到了交通路35号,世界书局汉口分局也在几经迁址后,把地点定在了交通路37号。此后,陆续有一些大的书局开始在这里扎堆。

  任何一种文化现象的产生和消失,都与大的历史背景有关联。交通路的崛起也与新兴学校的大量出现相关联。民国前后,武汉曾经有三条文化街:清末,依靠科举兴盛的武昌横街头由于科举制度的不复存在迅速萎缩了,而以杂书为内容的汉口半边街(后来称为统一街)也逐渐没落;只有以新兴学校教科书为主的交通路,从兴起那天起就长盛不衰。

  20世纪30年代,交通路上的书店更是一家挨着一家。上海生活书店在交通路金城文具公司设特约发行所,后又改为汉口分店,也设在交通路上。世界书局、上海生活书店、东壁书社、上海杂志公司、现代书局、中国文化服务社、大东书局、湘芬书局、建国书店、汉华书局、儿童书店、中正书局、文化生活出版社、文风书局,等等,让交通路书香四溢,名满全国。

  

  峰火岁月 救国书刊抵万军

  

  1937年底到1938年10月,武汉沦陷前,武汉是全国的抗战指挥中心,交通路便成为了中华民族文化抗战的中心。当时,这条路上的书店几乎每家都在编辑、出售抗战书、报、杂志。交通路成为抗战文化的集中地,这里的书籍源源不’断地运往全国各地。在抗战中,交通路成为鼓动全国人民奋起抗战的精神食粮生产地,成为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这个战场绝对不是只限于一两个书店,每个书店都有一大批有血性的文化人在战斗,在呐喊。全国的文化人,全国各类出版社,如读书出版社、新知书店及其他出版社出版的图书都汇集到这里,《抗战丛书》、《武汉留日同学会日本问题研究丛书》、《思想战与宣传战》、《萍踪寄语》、《津浦线抗战记》、《论持久战》以及在中国文学界享有盛誉的鲁迅、巴金的文学书籍,这些鼓励人们奋起抗战的图书,呐喊着源源不断地向外界传播。那时节的抗战刊物也可谓如雨后春笋,遍及交通路。胡风主编的《七月》、叶浅予主编的《抗战漫画》、丁玲在延安主编的《战地》、潘梓年主编的《群众》、茅盾主编的《文艺阵地》等刊物影响甚大。

  这当中,邹韬奋主编了《抗战》三日刊和《全民抗战》三日刊。在交通路生活书店主持工作期间,邹韬奋多次与中共长江局主要领导同志会面。周恩来也曾多次来到生活书店作报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邹韬奋被誉为中国杰出的政论家、出版家,他不仅作为文化名入上了邮票,而且以他的名字命名的“中国韬奋出版奖”也是目前中国出版界的最高奖项之一。

  正因为各书店全方位的努力,交通路的抗战文化才空前繁荣,以至于抗战胜利70年后的今天,人们仍然视交通路为抗战文化的发源地。完全可以这样说,抗战期间的交通路,不论哪一家书店,都是中国抗战的历史见证者。

  抗战胜利后,西迁的文化机构陆续返回武汉,新的书店又源源不断地进驻交通路。譬如,1945年底,联营书店在交通路21号设立分店。这是中共地下党开设的书店,是地下党组织的联络点,负责接待转运军调小组中的中共人员、从中原军区突围的同志、中共桂林办事处的人员等。因此,抗战结束后,这里就成了共产党与国民党进行残酷的地下战争的阵地。1947年,开明书店汉口分店也把营业地址迁到交通路25号。在短短的时间里,文化气息又在交通路复燃,并延伸到了新中国成立。

  交通路的书店多,出版社多,也连带着有了相关的读书用品业的扎堆效应。由于教科书的大量发行,文具用品、测绘仪器商店也在这条路上出现。民国时期,这类商店在交通路有近10家。一条交通路,几乎把学校的各类用品全都包了下来。

  

  建国伊始 书香弥漫散全国

  

  建国初期,交通路继续弥漫着书香,并浓浓地向全国散发。位于生成北里13号的武汉通俗出版社,为新中国文化事业的发展作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业绩。

  1949年5月16日,武汉解放。在张铁夫(山东兖州人)的带领下,中原局机关报《中原日报》派出的先遣队于5月22日到达武汉,当日接收了伪《武汉日报》,于次日便发行了毛主席题写报头的中共中央中南局机关报《长江日报》。在此期间,张铁夫、陈笑雨(司马龙)和郭小川(丁云)三人以“马铁丁”的笔名合写专栏《思想杂谈》,每日一篇千字文,在《长江日报》连续发表近两年,由于其思想敏锐,主题突出,短小精悍,针对性强而为广大读者所喜爱。不久由武汉通俗出版社集成11辑先后出版,并反复再版。据不完全统计,《思想杂谈》的累计印数高达数百万册。想想吧,在新中国成立之初,影响和印量如此大的书籍,诞生在交通路的一个里份内,这无论是对于交通路,还是对于生成北里,都是莫大的荣誉。这在中国新闻史、中国出版史上都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历史。

  新中国成立之初,正是中苏友好的蜜月期。在交通路上的国际书店汉口分店里,大量饿、英、法文书籍在此发行。鉴于当时中苏友好及有大量苏联专家前来武汉工作的现实情况,这个书店大量发行前苏联出版的书籍,同时在璇官饭店、胜利饭店设点,专门为外宾供应书刊。说起来,该店的营销业务真的相当广泛,当时其触角已经伸到了广州、长沙、南昌、南宁、株洲和百色等地的科研单位和大专院校,成为这些地方和单位的外国图书供销站。

  

  城市改造 路废楼拆化历史

  

  这条有着文化传统的交通路,在上个世纪50年代还多少保存着一点它原有的风貌,新华书店在这里有古籍书店、外文书店、儿童书店;前面提到的品珍文化用品商店、测绘仪器商店亦在;还有金同仁药铺、交通旅社,等等。

  20世纪80年代,交通路的文化氛围依然相当浓厚,这里有几家很大的书店,还有专门的古旧书店,那里是书虫淘宝的好地方。这家古旧书店,就是曾经的上海杂志公司。可是,这座充满文化气息的老建筑,如今早已改变了用途,变成了一家服装店。

  交通路的没落是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的。那时,交通路独有的由小块花岗岩石铺成的路面上,已经飘了60多年的书香被集贸市场的嘈杂声所替代,此后,那条优雅的小路似乎就永远湿漉漉的了,水产品的腥味终于淹没了久远而浓烈的书香。于是,交通路的一边,曾经是中华书局和世界书局所在的这一边,在客人与小贩的讨价还价声中被拆掉了。一栋高大的商场拔地而起;此后,交通路剩下的半边街也开始从著名的大书店、文具店转向普通而狭小的餐饮和服装业,武汉向小市民化的城市大大迈进了一步。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又过了10年。笔者在广州看到了一个很大的古旧书店,在那个书店里徘徊,很容易想起交通路上的古旧书店。为什么偌大的武汉就容不下一条文化街?当笔者这个问题还没提出来时,得知交通路剩下的半边街也即将消失。尽管有数万市民的强烈反对,尽管有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的强烈呼吁,交通路和生成北里还是开拆了。随同拆除的还有生活书店旧址、上海杂志公司旧址、悦新昌绸布店、品珍珠宝行旧址,还有民国时期赫赫有名的邹协和金号。可惜了这一批经典的民国建筑,它们即将在推土机的轰鸣声中化为乌有。只有它所承载的历史信息,还有那些活生生的历史,仍然保留在许多文化人的自传中,保留在相关的书籍中,还有我们的记录中,

  呜呼,为交通路唱一曲挽歌!(文章代码:101530)

  

  [责任编辑]赵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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