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坊七巷的千年回眸

偏居东南一隅的福州,2200年来从未像中原王朝的都城那样,在历史上轰轰烈烈地上演过无数的悲喜剧,它僻处海陬,不显山露水,这倒使其成了中原板荡、天下扰攘之时世家大族避乱南迁的世外桃源,无意间给后人留下了一处千年不变的建筑格局——三坊七巷。经过千百年的风雨变迁,它如今成为福州这座历史文化名城的标志性符号。

  

  城市里坊制度的活化石

  

  里坊制度曾经是中国古代城市规划中千百年不变的稳定格局。它像巨大躯体中的一个个细胞组织,运转着城市的生命律动。历史的沧桑巨变,不少城市曾经的里坊制度格局荡然无存,人们只有在尘封的古籍中想象其风貌。然而,在喧嚣的现代都市群落中却有这样的“独一处”——福州三坊七巷保留了下来。

  三坊七巷始于唐末五代,历经千年,最终形成了今天的坊巷格局;但三坊七巷并非一朝而就,而是逐渐完善的。南宋梁克家的《三山志》已提到了三坊七巷中的三坊六巷。清中叶林枫的《榕城考古略》谓,“俗有三坊七巷之名”。民国初年,郭白阳《竹间续话》亦云:“会城内有‘三坊七巷’之称,皆缙绅第宅所在也。”

  三坊七巷的形制,有人将其比喻为鱼骨与鱼刺,有人则形容为菩提树叶,或直呼为“非”字形。笔者觉得,它倒更像一片优美的棕榈树枝叶,南后街似叶片的主脉,向西伸出的三条支脉为三坊,向东生出的七条细脉是七巷。由北向南的三坊依次为衣锦坊、光禄坊、文儒坊,七巷的顺序依次为杨桥巷、郎官巷、塔巷、黄巷、安民巷、官巷和吉庇巷。三坊七巷面积虽不大,却被世人称为“明清古建筑博物馆”,其间有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9处,分别是沈葆桢故居、林觉民故居、严复故居、小黄楼、水榭戏台、二梅书屋、林聪彝故居、陈承裘故居、欧阳氏花厅。

  如果以单体建筑而言,三坊七巷中的建筑也许并不起眼。论规模,它不如执商界牛耳之徽商徽派建筑;论体量,它不如山西晋商大院,更无法与江南世家大族的府邸相较;但它有它的优势、它的神韵和它的品位。它是特定地域环境和文化的产物,也是福州地域历史文脉传承不绝的标志性象征物。

  从建筑的平面布局来看,坊巷内的数百座明清古建筑多是数座毗邻,每座又是多进院落。其基本形态是以天井为中心的三合院形制。由于居于城市的中心,为了与周边窄长坊巷格局相对应,三坊七巷古建筑大多以高耸前冲的马头墙来分隔围护而形成高墙深院、重门达落的形制。主座庭院、厅堂、居室与侧座的花厅、书房、假山园林相互辉映;古老的街巷、完整的坊里,配以古河道、古桥梁、古榕树,形成古朴典雅、极富地方特色的传统街区。

  从室内空间看,三坊七巷中的许多大厝布局严谨,院落相连,中轴对称,有精雕细刻的石木构件和舒展的大红斗门。厅堂一般是开敞式的,与天井融为一体。为了使厅堂显得高大、宽敞、开放,一般在廊轩的处理上着力,承檐的檩木,或再加一根协助承檐的檩木,都特意采用粗大而长的优质坚硬木材,并用减柱造的办法,使得厅堂前无任何障碍,这在北方建筑及其他南方建筑中,都极为少见。

  三坊七巷古建筑的外部特征也有独到之处。江南古建筑中,绝大多数是呈90度角的直线构成的阶梯形山墙,唯独三坊七巷民居的马鞍墙是曲线形的,墙头和翘角皆泥塑彩绘花鸟鱼虫及人物风景,具有浓郁的闽地特色。

  

  “两旁进士匾额,多如市上招牌”

  

  走进三坊七巷,眼前街景实难与千百年来轰轰烈烈的历史事件联系在一起。令人惊异的是它那科举神话以及由这神话所编织出的一个个立德、立功、立言的所谓“三不朽”的创世人杰。三坊七巷的科举神话并非一日写就,它是千百年来世家大族文化接力的产物。

  三坊七巷中数黄巷最为古远。晋永嘉之乱,中原黄姓人家避乱入闽,落户其间,故称黄巷。唐朝末年,崇文官校书郎黄璞退隐于此。黄巢起义军入闽,过福州,因闻黄璞大名,令士兵“灭烛而过”,勿扰其家。从此,黄巷名声大振。清代知府林文英、榜眼林枝春、巡抚李馥、两江总督梁章钜等,都曾世居巷内。

  书卷气十足的光禄吟台位于光禄坊内,宋代曾任过光禄卿的福州郡守程师孟时常吟游于此,并题“光禄吟台”四宇,有好事僧人将其镌刻于石上。林则徐亦喜游吟台,晚年放鹤于此,后人勒石“鹤磴”,以记林公美举。

  “光禄吟台”并非只有名士显宦流连盘桓,深闺名媛对此地也情有独钟。著名福州才女、中国第一位女翻译家薛绍徽就常游吟于此。薛绍徽在“光禄吟台”附近的乌石山麓构楼读书,号为“黛韵楼”。道光年间郭柏苍入住此处后,其女郭拾珠姐妹与三坊七巷中的许多女眷能诗善文,常以诗文唱和往还。一些好事公子常常“贿赂”侍女以图先睹为快。时人遂将这些名娃闺秀所写诗词称为“光禄体”。

  文儒坊47号里的陈承裘创造了“六子科甲”的科举奇迹。他的六个儿子中,出了三位进士,三名举人,长子陈宝琛后来还成了末代皇帝溥仪的老师,声名之隆,文运之盛,无出其右;黄巷4号被人誉为“五子登科”宅第,屋主郭阶三的五个儿子全部中举,次子郭柏荫更是进士及第;光禄坊里的刘齐衢和刘齐衔号称“同榜一胎两进士”,轰动一时。三坊七巷中金榜题名者远不止这些。“最忆市桥灯火静,巷南巷北读书声”,三坊七巷历代鸿儒名师造就了这里浓浓的文化氛围,因而人才辈出。

  三坊七巷被现代著名作家郁达夫称为“钟鸣鼎食之家”之所在,“两旁进士匾额,多如市上招牌”,并由此形成了历史名人层出不穷、共存共荣的文化生态。

  

  方寸之地演绎百年风云

  

  三坊七巷的荣耀不在承平之世,而是在积贫积弱的大清帝国摇摇欲坠之时。在中西文化的激烈冲撞之下,积聚了上千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三坊七巷士人传统迸发出异常炫目的光彩,以林则徐、沈葆桢、严复、林觉民等为代表的一批近代人杰,将他们的强国梦想和个人命运,同这片方寸之地乃至整个中国的命运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鸦片战争、洋务运动、变法维新、辛亥革命、新文化运动……无不与三坊七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人”林则徐,清代船政大臣沈葆桢,清代台湾总兵甘国宝,近代启蒙思想家严复,末代帝师陈宝琛,“戊戌六君子”之一林旭,翻译家林纾,著名文人陈衍、何振岱,黄花岗烈士林觉民,“福州三大才女”——冰心、庐隐和林徽因,现代著名作家郁达夫,杰出报人林白水……无一不是出自这里。

  “戊戌六君子”中年龄最小的林旭,家就在杨桥巷南侧的郎官巷内。他被害时,只有23岁。林旭的妻子沈鹊应是船政大臣、两江总督沈葆桢的孙女,悲伤之中,坠楼自尽。同住郎官巷的还有近代启蒙思想家、翻译家严复。1897年,一个注定要影响几代中国人思想的文化巨著——《天演论》译著横空出世,开启一代新风。如今,郎官巷西头巷口立有牌坊,坊柱上有副对联这样写道:“译著辉煌,今日犹传严复宅;门庭鼎盛,后人远溯刘涛居。”郎官巷非因刘涛而显,而是借了严复的荣光。

  时届晚清,大清帝国千疮百孔,西北告急,东南危殆,乱世出英雄。1866年初秋,朝廷一品大员左宗棠来到官巷26号大院的门口,这是他三登其门。即将赴陕甘平定边患的左宗棠心中明白,只有住在这里的主人才能担当船政大任,因而力荐于朝廷,此人就是丁忧在家的沈葆桢。出山后的沈葆桢创办了“近代中国船舶工业与海军人才的摇篮”——福建船政学堂,培养出一大批叱咤风云的人物:甲午海战中牺牲的刘步蟾和林永升、清海军总长刘冠雄、中国海军元老萨镇冰、抗日名将陈季良……

  “黄楼月色杨桥水,照遍钟山万点春。”杨桥巷亦因辛亥革命志士林觉民而风生水起。广州起义前夕,抱着赴死的信念,林觉民在《与妻书》中满合深情地写道:“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做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阴间一鬼。”如今,

  “窗外疏梅筛月影,依稀掩映”的景致已不复存在,这幢老屋现已辟为福州市辛亥革命纪念馆。

  黄花岗起义的消息传到福州,林家为避满门抄斩之祸,匆忙卖掉大厝,避居光禄坊幽僻的早题巷。历史的不幸却更加丰富了这座大厝的色彩。将林家老屋买下的人叫谢銮恩,他的孙女谢婉莹(冰心)日后光耀文坛,开启一代文风。冰心在其散文名篇《我的故乡》中曾深情记道:“那时我们的家是住在‘福州城内南后街杨桥巷口万兴桶石店后’。这个住址,现在我写起来还是非常地熟悉、亲切……”

  与冰心一样才情盖世的另一位闽籍才女林徽因,也和这大厝结下了不解之缘。

  

  “正阳门外琉璃厂,衣锦坊前南后街”

  

  三坊七巷的历史如今已翻开新的一页。传统与现代,朴素与华丽,静谧与喧嚣,巧妙地融合在三坊七巷这一个时空之下,其典型的代表要数南后街了。

  每一座城市都有其标志性的城市客厅,或日市民广场。福州的心脏地带就是南后街,这里自古繁华。清末举人王国瑞有诗吟道:“正阳门外琉璃厂,衣锦坊前南后街。”早在明清时期,南后街就是福州民俗汇聚之所,为“粉墙黛瓦石板路”、铺面林立的热闹街市。南后街聚集了老福州的五行八作,刻书坊、旧书摊、裱褙店,脱胎漆器、软木画这些传统工艺,加上鱼丸、肉燕等传统小吃,应有尽有,令人眼花缭乱。

  作为三坊七巷的中轴,翻修后的南后街充满古色古香的韵味,与上海的新天地、南京的夫子庙、北京的后海、成都的春熙路等相比肩。

  景因文传,境缘人胜。在周围一片林立的高楼中,三坊七巷安谧地静卧着。你若厌倦了大都市的尘嚣,侧身转入这片巷子,抖落身上的尘土,也许就能体会出别样的人生……远方的游子在不经意间随便推开哪一扇深宅大院吱吱嘎嘎的大门,都会看到老人和旧物安详地融为一体,静听斑驳的古墙上老木钟不慌不忙的敲击声,恰与远处喧闹的市井之声形成鲜明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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