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首辅张居正

在中国历史上,宰相(或丞相)是辅佐君王、统驭群臣的最高行政长官,大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威仪。宰相之职可追溯至春秋时期,此后虽然出现许多变易,但总体上相沿不绝,成为皇权政体的一大特色。明朝朱元璋废除丞相之制,独揽大权于一身,但是,这样一来无疑增加了皇帝处理政务的负担。鉴于此,明初又有所谓内阁大学士,作为皇帝的顾问和助手。大学士又叫“辅臣”,为首者称为“首辅”。后来,大学士权力日隆,成为事实上的宰相。翻检史书,身为宰相之人数以百计,但有作为的名相却寥若晨星。本文所言之万历首辅张居正(1525~1582年),堪称彪炳千秋的一代名相。

  

  拜相入阁 力行改革

  

  张居正是明朝人,原籍湖广江陵(今属湖北),字叔大,号太岳,人称张江陵。据传,张居正出生时,曾祖父梦见一只白龟从水瓮里浮出,遂给他取名“白圭”,希望他日后能够出人头地。张居正少小便显露神奇之才,5岁发蒙,7岁通晓儒家经典,12岁考取秀才,16岁考取举人。23岁考取进士,可谓春风得意、平步青云。在考取秀才之际,荆州知府李某被这位翩翩少年所吸引,主动为他改名为居正。时任湖广巡抚的顾某也对张居正格外器重,称赞其为“将相之才”。张居正果然不负众望,最终拜相入阁,力行改革,成就了一番宏大的事业。

  在中国的政治制度史上,君权与相权是此消彼长的关系。当君权处于强势时,相权必然逊色;反之,当君权孱弱时,相权得以伸张。应该说,历史为张居正的千秋功业提供了不可多得的良机。因为,通过权力斗争获得首辅之位的张居正,要辅佐的是一个小孩子——当时的明神宗朱翊钧才十来岁。在这种情形之下,颇有摄政王之权威的张居正便可以排除重重阻碍,大力实施政纲,打造“万历新政”,使万历朝成为明代最富活力的时期。张居正改革首先从整顿吏治入手,他推出了著名的“考成法”,企图革除官场陋习,提高行政效率。粗略而言,所谓考成之法,实际上是建立一套监督机制:以内阁督查六科,以六科督查六部、都察院,以六部、都察院督查巡抚、巡按。从中央到地方,各级政府处理公文必须按月按年进行稽查,以求落到实处,杜绝弄虚作假。与此同时,张居正强调官员的选拔以办事能力为主,不拘于小节;任用一人,要给他实权,使之权责合一:官员切忌频繁调动,必须久任。此外,还有所谓随事考成、探访告诫等,就是要求公务应限期完成,不得拖沓:公文务必详实,不得虚委,否则严惩不贷。值得注意的是,张居正将考成之法与经济问题直接挂钩,强调惩治腐败以足民、清理逋欠(拖欠赋税)以足国。由于张居正大刀阔斧、切实讲求,因此考成之法取得了实效,朝廷吏治为之振刷。

  当然,张居正改革最引人注目之处在于经济改革。万历初年,国库亏空,财政吃紧,抱定富国强兵之理想的张居正自然将经济问题列为改革的重心。当时,国家财政依赖田赋,但土地兼并严重,造成田赋征收困难重重。为此,张居正下令清丈全国土地,重新编定鱼鳞图册,使国家掌控的承担税粮的土地面积明显增加。

  经济改革的最大成就当推“一条鞭法”的实施。简言之,中国古代的赋役包括赋税和徭役,赋税以交纳实物(如粮食、布帛)为主,徭役又叫力役,是国家对百姓的强制性征发。一条鞭法的特异之处在于它将赋税和徭役归并,以货币(银两)折纳,在中国财政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取消力役,改由政府雇人应役,也标志着传统时代人身依附关系的松解。

  身为首辅,张居正主政期间可圈可点之事还包括任用戚继光等名将驻守边关,任用潘季驯治理黄河、淮河等等,在此不一一细述。

  

  祸福相倚 死后悲戚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张居正死后,尸骨未寒,厄运便接踵而至。从前的政坛宿敌群起而攻之,长大成人、亲历亲为的神宗一改过去对张居正唯唯诺诺、言听计从的傀儡形象,像“张先生”那样雷厉风行地扫除张居正的淫威和留下的印记,动作之猛、手段之辣、惩处之重,无不令人咋舌。他下令严惩张居正的亲信游七等人,重新起用被张居正罢黜的官员,剥夺张居正死时的封谥(谥号文忠,赠上柱国衔,荫一子为尚宝司丞),将张居正的儿子张简修等革职为民。最后干脆下令查抄张家财产,导致张家家破人亡的惨剧(八旬老母流离失所,长子悲愤自缢,亲属发配充军,因封门而饿死者十余人),只剩下没有开棺戮尸了。青年神宗的这些作为以及他在谕令中痛骂张居正的激烈言辞,与先前那个与“张先生”情深意长、毕恭毕敬的少年神宗,简直判若两人!张居正九泉有知,该作何想?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皇权政治之翻云覆雨、吉凶难卜,于此可见一斑。

  与其说张居正败于政敌之鼓噪,不如说张居正败于神宗心态之转变。那些政敌扳不倒他,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因为他在世之时,就已多次遇到臣僚的弹劾,但都被神宗一一挡回,每一次都以安抚“先生”、惩治弹劾者而化解。张居正死后,弹劾之声再起,如果神宗抵挡,依然于“先生”无损。只是时过境迁,这些弹劾的奏章正中神宗下怀,为他消解“首辅”的影响、树立个人的绝对权威提供了借口。成也神宗败也神宗

  还是回到张居正与神宗的关系上。朱翊钧出生之时,他的两位兄长已经去世,弟弟翊谬还未出生。当时,身为内阁辅臣的张居正向皇帝呈递《请册立东宫疏》,建议册立朱翊钧为太子,这一建言得到了采纳。从此,张居正的成败便与这位少年登基的小皇帝结下了不解之缘。

  作为受先帝之托的顾命大臣,张居正的身份颇有些复杂。面对小皇帝,他是卑微的臣下,涉及军国大计之事至少在名义上必须由神宗以谕令的形式颁布实施。但事实上,许多决策因为皇帝年幼,都是由张居正一手包办、定夺。长达10年辅佐幼主,难免有僭越职权、滥用职权的嫌疑,也难免引起朝廷众臣的猜忌和嫉恨。当时,就有大臣上奏疏,攻击张居正专擅朝政,主张神宗亲政、独揽朝纲。张居正勃然大怒,上书批驳,直言“皇上以一身居于九重之上,视听翼为不能独运,不委之于臣,而谁委耶?先帝临终亲执臣手,以皇上见托。今日之事,臣不以天下之重自任,而谁任耶”。言下之意,这大明江山的运作离不开我张居正,完全没把神宗放在眼里,气焰太盛,过于嚣张。

  除了礼制上的君臣关系,张居正与神宗之间还有一层师生关系。当时,朝廷有专门为皇帝设置的讲解经史典籍的讲席,称为“经筵”、“日讲”。为了加强自己与小皇帝之间的亲和力,张居正亲自督导,成为名副其实的“帝师”。小皇帝神宗对这位内阁首辅敬畏有加,从不直呼其名,而是张口一个“先生”、闭口一个“先生”;甚至书写手谕,也称其为“先生”、“元辅”;传旨下奏,只写“谕元辅”。眼见如此,众位大臣也不敢直呼其名,多尊称“元辅”。既然是师生,那么张居正的地位当然在神宗之上,他也常常以“帝师”的身份训导这位特殊的学生,对神宗严加管束,从行为规范到起居细节均不放过。一次,神宗朗读《论语》,将“色勃如也”读成“色背如也”,立即遭到张居正大声斥责,神宗吓得不敢吱声。另有一次,神宗出疹,张居正告诫须防风寒,另须节制房事。臣子敢对帝王说出这等话,实属罕见。

  少年神宗虽然贵为帝王,却听命于两人:一是生母慈圣皇太后,二是首辅张居正。甚至慈圣皇太后在管教神宗时,也常常拿张居正吓唬他,“如果让张先生知道了,如何了得?”听命于母后,尚合于情理,但长达10年听命于一个大臣,却逐渐使神宗在内心深处产生了积怨,乃至反感,只是碍于少不更事、难以独撑大局而忍气吞声。一旦羽翼丰满,必然撕破一切的伪装,将心中的压抑宣泄出来。所以,当张居正的政坛宿敌群起而攻之,便给神宗创造了一个出口恶气的机会。客观而论,身处君权政体之中,神宗的帝王意识随着年龄的增长迅速膨胀,对权力的贪婪和独占支配着他的思想和行为,绝不容许他人染指分毫。纵使顾命大臣竭诚尽忠,但按照皇权专制主义的逻辑,仍然是对帝王权威的侵蚀和蔑视。皇权是至高无上的,“元辅”、“先生”、“帝师”不过是一时称谓,在皇权面前皆应匍匐在地,绝对听命于帝王,无论这位龙椅上的君主是智是愚、是幼是长。毫不夸张地说,是君主政体让成年后的神宗变得冷酷残暴,让亲政后的神宗异化为权力的狂人,几近变态。

  当然,有神童之称的张居正也有自知之明,在一篇“乞休”的奏疏中,他写道“高位不可以久窃,大权不可以久居”,而且袒陈“惴惴之心无一日不临于渊谷”。这种位极人臣却如履薄冰的内在焦虑,与颐指气使、目空一切的外在形象,构成了张居正极为矛盾的生存状态。简言之,他活得并不轻松。在写给湖广巡抚的一封书信中,张居正自叹“盖骑虎之势自难中下,所以霍光、宇文护终于不免”。霍光是汉武帝的重臣,武帝死后成为汉昭帝的辅政大臣,权倾朝野,掌控汉室长达20年,不料身后满门抄斩。宇文护是南北朝时期北周的权臣,专横跋扈,废立君王如同儿戏,结果被自己扶持的皇帝所杀。张居正将自己与霍光、宇文护相提并论,似乎已经预感到身后不保的命运。虽然他聪明过人如此,但却无力回天,难逃大劫。

  

  宰相之杰 功大干过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张居正本人也有诸多的缺陷和过失。史书称,张居正“偏衷多忌,小器易盈,箝制言官,倚信佞悻。方其怙宠夺情时。本根已断矣。威权震主,祸萌骖乘。何怪乎身死未几,而戮辱随之也。”张居正的办事风格以雷厉风行而著称,是朝廷众臣眼中的铁腕人物,为政十年,树敌无数,打击政敌也往往不择手段,为此后遭人攻伐留下了祸根。且不论著名学者何心隐下狱致死是否与张居正有关,但他取缔全国各地的书院,客观上阻碍了思想文化的健康发展。这里提到“怙宠夺情”,是指贪恋权力,张居正在父亲去世之后,竟然违背人伦和祖制,没有丁忧守制,而是利用神宗的宠信,策划了一出“夺情”的闹剧,以所谓“在官守制”的方式留守京城,紧紧握住权柄不放。此举激起众多臣僚的反对,纷纷上疏弹劾,结果有5位弹劾者遭到廷杖之刑。不过,张居正最终也因不孝之行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当然,最根本的祸根还在于张居正威权震主,导致一生的功业毁于一旦。

  历史是公正的。对于明朝江山社稷而言,张居正毕竟是功大于过。神宗之后,熹宗重新恢复张居正的名誉,给予祭葬礼仪。明朝末代皇帝崇祯又恢复张居正后人的官荫。不论张居正生前如何显贵、死后如何悲凉,时人一句“宰相之杰”(李贽语)的评判已足令九泉之下的张居正感到慰藉。

  

  (责任编辑 王 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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