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翁

在北京山区的春花中，我最喜欢的是白头翁。

　　白头翁，这个颇具传奇色彩的人性化名字，听上去就会让人产生几分遐想。而我与它的相知相识也有几分戏剧性。

　　那是在20世纪80年代大学时的第一次野外实习，同学们大多采集的是地黄、大丁草、苦菜、米口袋、堇菜等一些“大路货”。我采到的红花锦鸡儿引起了同学们的几分惊奇，还未陶醉，一个平时蔫蔫的女生突然将一枝花举到老师面前。现已是院士的王文采老师眼睛一亮，提高了些声调说：很好!这是毛茛科的白头翁。(编者注：过去生物系学生上实习课多是随意采集标本。如今，随着科技发展及人们环保意识的加强，采集标本已进行控制，对植物的记录多采用拍摄方法。)

　　望着这朵朴实艳丽的小花，我一下就喜欢上了它。此后虽多次去西山一带采标本，但大概是错过了花期，始终没有与白头翁艳丽的花朵相遇。

　　而在临毕业那学期的10月份，我和另一个同学去昌平；在村旁路边的荒草丛中，见到了开着蓝紫色大花的白头翁。第一次相见却让我困惑不已，书上记载“白头翁的花期在四五月份”，难道是二次开花?旁边一个老乡告诉我们“这是犄角花”。还念了一句顺口溜：“犄角花不害羞，哩哩啦啦开一秋”。我们便将这株采集下来，因没带工具，情急中将根弄断，失去了标本的完整性。至今这份标本还夹在手头的一本工具书中，作为白头翁秋季开花的佐证。但以后我所见到的开花的白头翁都是在春天的阳光下。

　　在春天形形色色的山花中，白头翁颇有些“独行侠”的品味。北方的4月往往干旱少雨，在向阳的干山坡上多是往年遗留的枯草和落叶的天下，大多数草本植物的种子或隐身地下的根茎还在睡梦中等待着春雨的呼唤。白头翁却依靠多年生粗壮、发达的根状茎储备了足够的养料和水分，加上根系强劲的吸收能力，在其他根系不发达的草本植物还不敢妄自出头时，就无所畏惧地顶着艳阳从干干的土地中先冲了出来，而且是作为繁殖器官的花朵先面世，随后才是营养器官——叶及花葶的出场。因为叶和花葶的生长需要充足的水分，虽然白头翁具有一定的水分储备，但减少水分损失乃是抗旱的大计。身体被毛是许多耐旱植物的诀窍，白头翁在演化过程中也获得了这种适应干旱环境的能力，在它的身上从花到叶及花葶都被有白色的长柔毛，这也正是它被古人称为“白头翁”的原因之一。“白头翁”的出现向我们预报着仲春的信息，而它的生长又体现着生命的顽强。

　　白头翁的花朵开放后犹如一个蓝紫色的小酒杯，又有些像一口向上倒置的小钟。6枚花被片叠围在一起，上面张开，略有些反卷，背面生有白色的长毛，内面十分艳丽而光泽，花的中央是一个布满了雄蕊和雌蕊的隆起的花托，“杯”内隆起的花托上部密密地覆满了黄色的花药，在阳光的照耀下宛如一颗金光闪闪的宝珠，在周围蓝紫色的花被衬托下异常鲜艳夺目。这种对比较强烈的色调，正是一些传粉昆虫所寻找的目标；而向上开放的杯形花被，不仅使空中飞翔的昆虫易于发现，而且使“媒人”降落后限定了活动范围，不易走失，不妨在其中尽享花粉大餐并洗上一个“花粉澡”后再离去，传粉效率极高。此时，北方干旱的天气正是白头翁开花传粉的有利时机。否则，一场中雨就会使白头翁花杯内的花粉被淋湿甚至被淹，失去了传宗接代的机会。

　　与花相比，白头翁的果实没有艳丽的姿容，但却表现出一种成熟的魅力，甚至更令人浮想联翩。大约在开花后半个月左右，白头翁的果实就发育成熟了，原本藏在花中并不起眼的由离生心皮组成的许多雌蕊，不仅子房发育成一颗种子独居的瘦果，而且原本短短的花柱迅速伸长，达到4-6厘米，在每一个果实上从上到下都长着长长的柔毛，果实越趋于成熟，柔毛变得越白，这些长在一个花托上的众多披毛瘦果组成了一个直径10余厘米的白毛球，俨然一个饱经风霜须发皆白的老翁形象。至此，“白头翁”尽显本色，令人备感亲切。随之，一阵风吹来，借助遍体长毛的帮助，各个瘦果纷纷飞离母体，带着幼小的生命体去开辟新的生活空间。

　　同样是白色的柔毛，在白头翁身上的不同部位扮演了不同的角色，而在古人的眼中又产生了同样的视觉效果，于是赋予这种植物拟人的名称。除了白头翁以外，各地和各个时代，人们又给它起了许多有趣的异名：大将军草、老公花、老冠花、野仗人、胡王使者、老姑子花、羊胡子花、大碗花……其多数都与白头翁身披白毛有关，可见古人对白发老人的关注。这不禁使我想起了一句古代俗语：“少年莫笑白头翁，花开能有几时红。”当我们在山野中亲眼目睹了白头翁从花朵破土绽放到果实白发成熟的生命历程后，就不难悟出其中朴实的道理。

　　白头翁不仅有引人注目的外在的魅力，而且含有有益于人体健康的内在物质。作为一种在中国北方广泛分布的植物，自《神农本草经》起，白头翁就成了历代本草典籍中必收的药物，主要应用部位是它发达的根状茎。现代科学已经查明，白头翁全株含有几种有毒物质，这本来是植物体在进化过程中形成的化学防御武器，无可非议，但我们在做药用植物使用时应多加小心。

　　责编 付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