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马,漫漫归途何日还(上)

2003年9月1 8日,我随中华环保世纪行新疆采访团赶往位于乌鲁木齐东北1 50千米处的新疆野马繁殖研究中心,探访了18年前从海外归来的普氏野马。那天,新疆林业厅野生动植物保护管理办公室副主任原洪、野马繁育中心主任曹杰向我们讲述了关于野马的回归故事。那次,我为命运多难的野马泪流满面……

  2004年9月20日,告别整整一年的新疆野马繁殖中心突然传来喜讯:第二批野马顺利放归!那一刻,我的心头忽然涌动起无边的悲壮和感动。从1986年重回故乡,到2001年8月第一次意义上的野外放归,再到3年后的再次回归祖先繁衍生息的准噶尔盆地,野马——这个与我们人类有着共同命运的“草原之子”经历了怎样的一段坎坷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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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3年仲秋的阳光、风,以及蔓生的野草和偶然的天籁之声在空旷的荒野总显得那么温暖、亲切,但又显得那么凄凉。疾驰的大巴一路风驰电掣,除了一路尘埃,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为这片业已裸露沙土的荒野之地留下什么,而我们要去的目的地——新疆野马繁殖研究中心(以下简称野马中心)也越来越近。

  由人大环资委组织的中华环保世纪行记者采访团,多年来一直为中国环境保护、生态建设等等鼓与呼,为再造秀美山川,重建美丽家园立下了汗马功劳。这一次,这群来自京城新华社、中央电视台、人民日报等20余家中央媒体的记者汇聚新疆,进行为期20天的采访活动。

  到达野马中心的这一天,时间定格在2003年9月18日。在没有踏上这片沃土之前,对于野马自认为已经有了很多的认识——

  普氏野马是地球上惟一活着的野生马,曾广泛分布在亚洲原野,但现在全世界的数量不到1000匹,而且已经没有了野生种群。现存于世界各国百余个动物园和养马场的野马,都是上世纪末至本世纪初从我国准噶尔盆地和蒙古西南边境捕捉去的少数野马的后裔。

  野马与家马在基因、血统、解剖生物学上的差异都很大,是惟一保留着6000万年基因的珍稀物种,被誉为活着的基因库,比熊猫还稀少、珍贵。 1986年,由野马国际组织建议的“野马还乡保种计划”在新疆开始实施。当年从英、德等国先后引进了1 8匹野马,使野马这个种群在阔别了故乡100多年后,终于回到了天山脚下——它们祖先繁衍生息的准噶尔盆地,在准噶尔盆地东部的吉木萨尔县城西北40千米的老台乡境内暂时安了家。这里,地处温带荒漠区,稀稀疏疏的琵琶柴、碱蓬、柽柳等沙漠植被将荒漠牢牢地锁住。这里,自古以来就是野马的栖息地,将野马迁回原生地进行实验,就是要让它们复归野性,就是要让这片原野上重现当年万马奔腾的壮观场景……

  然而,当我们迫不及待地靠近这群野马时,心中的悲凉却油然而生。我们站在栅栏旁边,那一匹匹野马并没有因我们这群“天外来客”而惊恐,而是很悠然地在半封闭的马圈里来回走动,有的还将头伸出栅栏。我和《人民日报》的记者赵永新轻轻地把手放在野马的鼻梁上,轻轻地抚摩,小赵一脸凝重,而我,难以名状的酸楚在心头涌动:野马啊野马,你怎么变得温顺如家马了呢?这里不是你们的安身之所呀,无边的原野才是你的家!

  在野马中心简陋的办公室,新疆林业厅野生动植物保护管理办公室副主任原洪、野马繁育中心主任曹杰向我们讲述了关于野马的回归故事,此时我才知道,当初的认识是多么的肤浅……

  

  2

  野马中心成立之初,条件非常差,没有车,没有电话,交通不便,日常吃的菜和米都是从40千米以外的集市上买回来,一吃就是半个月,艰苦可想而知。生活在这里的工作人员每天只有两个地方可去:宿舍和马厩。尽管如此,在这种条件下,野马繁殖中心的工作人员毫无怨言地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为“野马还乡”精心准备。

  1988年3月8日,由英国父本和德国母本交配产下的准噶尔1号野马终于在新疆诞生了!这是野马回到新疆后,在故土出生的第一匹野马,被誉为“中国第一野马”。那一刻,所有工作人员喜极而泣,三年的艰苦,三年不懈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于是,他们还给这匹小马驹起了个好听的昵称——红花,意为披挂红花、喜庆成功。

  这一天,十乡八里的乡亲们奔走相告,整个荒原都为之沸腾。这天,一位得知喜讯后的老教授给自己刚出生的孙子取名曹小驹。这天,一名工作人员骑着残破不堪的自行车一口气赶到150千米外的新疆首府乌鲁木齐报喜。这天,新疆林业厅将“中国第一野马”出生的消息及时通报给了林业部(即现在的国家林业局),通报给了新华社。第二天,准噶尔1号的诞生的消息传遍了大江南北!

  准噶尔1号诞生并顺利地度过了成活关和繁殖关,证明了野马开始适应了自己的故乡一一准噶尔盆地一望无际的大戈壁。此后,在工作人员的精心护理下,准噶尔2号、准噶尔 3号……相继来到人间。

  每年的春夏之交,是野马繁殖的最佳时期,也是野马繁育中心一年中最忙的时节。

  成年的准噶尔1号,体态高大健美,野性十足,成了野马中心最完美的一匹母马。1992年,已经4岁的准噶尔1号顺利地产下一匹小马驹。这匹小马驹的诞生同样让工作人员兴奋万分。因为这是第一匹本土出生的母马第一次成功分娩出自己的下一代,意味着本土繁殖的野马成功度过了子一代繁殖关。

  1995年,子一代繁殖的野马又成功生产出子二代野马。到1 996年,3岁以上的母马已达30匹以上。其中,准噶尔1号是野马中心当之无愧的英雄母亲。至1999年,它已经5次顺利地自然娩出健壮的小驹,是野马中心最多产的母亲,享有马群家长的尊

  2000年5月14日,母亲节,准噶尔1号在准备它第六次生产时,意外发生了……

  5月1 3日深夜,准噶尔盆地宁静的夜空突然被一声凄婉而悲凉的马嘶刺破,野马中心的人们从睡梦中惊醒。一阵忙乱之后,工作人员才搞明白,准噶尔1号产驹时,遇上难产,直肠已经脱出1米左右。

  怎么办?野马难产,这还是野马中心第一次遇见。天还没有亮,如果实施抓捕进行治疗,野马会对人进行攻击,危险性太大。等到天亮?从马的伤势看,似乎很难挨到那个时候。

  这时,大家才意识到问题有多严重,因为没有什么应急设备,野马中心紧急施救已经不可能了,而对外求救,最近的是40千米以外的三台镇,最远的则是150千米外的乌鲁木齐。此时,人们真正感到了大荒原、大戈壁的恐怖,它以人类难以逾越的距离阻拦着一切。准噶尔1号的生命就像人们手中提着的微弱而孤独的马灯一样,随时都会被荒原巨大而沉重的黑暗扑灭。

  4个小时之后,在焦急中煎熬的人们终于盼来了三台镇的兽医,但希望很快就破灭了。虽然这名老兽医医马无数,但那些都是家马,野马与家马最大的不同是野马的野性,在剧烈的疼痛中,在生命行将终结的临界线上,垂死挣扎成了准噶尔1号惟一能做出的选择。此时,怎样接近准噶尔 1号,成为抢救的最大难题。

  如果强行套住准噶尔1号,它快速地奔跑起来,将很可能被它自己的蹄子踏断脱出的肠子,后果是母马必死无疑。最好的办法是用麻醉枪,一枪就可放倒,但野马中心的全部医疗设备仅有一把剪刀、一把解剖刀,还有几个止血针,连缝合线都找不到!

  抢救的第一时间就这样在无奈中错过,准噶尔1号生的希望也就这样一点一滴地流走。马圈中其他的野马此时也聚拢在一起,眼中充满了哀怜、乞求,仿佛在向束手无策的人们求救。准噶尔1号最后产下的那匹小驹不离母亲左右,不时用小嘴去吃奶。此刻,它是否意识到母亲就要离它而去了呢?凌晨1点10分,从乌鲁木齐赶来的专家阿布力米提教授终于出现在现场。这时,准噶尔1号的小肠已脱出体外1.5米左右。专家带来了麻醉药,把针管塞到吹管枪里给准噶尔1号注射。也许是野马的皮太硬、太厚,吹管枪没有射中,却惊扰了准噶尔1号。

  它拼命奔跑起来,上蹿下跳,拖在后面的肠子甩来甩去。人们最担心的一幕终于发生了,在它跑出二三十米远时,肠子缠住了它的后腿,准噶尔1号用力一蹬,肠子断了。大段结肠脱落在地上……

  蹬断了肠子,准噶尔1号虽然还能站立着行走,但所有的人都知道,抢救除了让大家心里好受些外,已毫无意义一一准噶尔1号生还的希望已等于零。人们惟一能做的就是抓紧时间抢救小马驹。阿教授决定用套马索套马,让准噶尔1号在生命将尽的时候忍受这样的磨难,谁也不愿看到,但别无选择。

  看着昔日高大健美的准噶尔1号被套住之后踉踉跄跄地奔走,人们几乎不忍心再看一眼,纷纷侧目而泣。终于,工作人员用麻醉针让狂躁的它平静了下来,但专家在检查了断在体外的一段小肠后,认定它腹中的小马驹因窒息已经死亡。

  阿教授开始对准噶尔1号做最后的检查。“瞳孔散大,眼底充血,已经不行了,把蹄子上绑的绳子解开吧,让它舒服一些。”阿教授悲痛地说。

  准噶尔1号的腿微微抽动了两下,一翻身,竟然晃晃悠悠站了起来,虽然瞳孔散大,看不清任何物体,但它仍沿着围栏艰难地迈着步子,慢慢地,慢慢地,一步,两步,三步……一步步地从一起生活了无数日子的同伴面前一一走过。那眼神,弥漫着无边的迷茫和留念,周围的人呆呆地望着准噶尔l号,除了压抑的喘息和天籁的苍凉,周围寂静得没有任何声响……隔着栅栏,准噶尔1号用鼻子一个,又一个地闻着昔日同伴和自己孩子的熟悉气味,一个又一个同伴和孩子迎合着准噶尔1号,迎合着母亲,是那样地依依不舍……

  准噶尔1号是在向同伴做最后的诀别吗?她的下身依然夹着她的孩子,夹着那生了一半就先她一步而去的小马驹。栅栏阻隔不了真情,它的同伴们最后纷纷拥过来,无比哀怜地围着它,望着它……胯下,死去的小马的两条腿孤零零地坠在寒冷的世间……

  所有人都被瞬间的变化惊得目瞪口呆。

  这时,一名工作人员打开了隔栏门。准噶尔1号环顾了周围的人们,顺着打开的门,踉跄着走进栅栏内。重新回到母亲身旁的那匹小马驹显得异常活泼,在准噶尔1号周围奔跑着,与其他小马驹嬉闹,不时又回到母亲的身旁,用小嘴吸吮着母亲滴血的乳头。

  这一刻,准噶尔1号眼角一颗豆大的泪珠顺着急促起伏的鼻腔滑落到地上,它哭了……

  片刻之后,准噶尔1号仿佛用尽了它最后一丝力气,长嘶一声,重重地摔倒在生于斯的土地上……

  

  3

  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终年少雨,但在准噶尔1号与同伴作别,与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世界告别的那一刻,漆黑的夜空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瓢泼大雨……

  公元2000年5月14日凌晨5时,中国本土繁殖的第一匹野马——准噶尔1号,告别人世,终年12岁2个月零6天。

  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纪事》栏目播出了《野马之死》之后,在全国引起了巨大反响,许多观众都流着泪看完这部片子……

  随即,阿教授对准噶尔1号进行了尸检。最后他沉痛地说:“准噶尔1号之所以难产,与长期圈养,活动场地狭小,饲草单一有直接的联系。野马的一生本应与其他野生动物一样遵循自然法则一一它生下来,它奔跑,它死去。可是准噶尔1号虽生于故土,却从来没有在故乡的荒野上自由自在地奔跑过……”

  “最好的办法只有一个,将野马尽快放归荒野。”曹杰说:“长期圈养,使野马的奔跑速度,方向辨别力,野外生存能力大大下降;而且,现有野马的婚配—分群完全由人来干预,违背了野马争雄择强的自然法则,其潜在危害是显而易见和致命的。”

  为了检验野马的野性是否依然存在。1994年,野马中心曾做过这样一个实验,工作人员将一只狼狗放在一匹野马面前,见到狼狗,这匹野马用眼睛盯视着它,并没有做出强力反抗或奔逃的反应……试验,让所有工作人员失望,而更多的,却是忧心!

  原洪说:“虽然让野马回归自然是‘野马还乡’计划的最终目的,但是野马在新疆毕竟已经消失了1 00多年,现在新疆的生境已与1 00多年以前大不一样。卡拉麦里山一带是荒漠戈壁,植物量很低,对于野马这样大型的食草动物,放野后可能会和当地的野生食草动物野驴、鹅喉羚,甚至当地牧民的牛羊争夺水资源和食物。而且它具备的野性到底野到什么程度,都还是个未知数。所以要加紧野马野化。”

  准噶尔1号之死,给野马中心的所有人上了最悲惨的一课。“必须加紧野马野化训练,尽快实施放归。”国家林业局做出了明确的指示。

  “野马还乡”工作计划分为5个阶段,即适应性饲养一—栏养一半放养一标志散养一回归大自然。现在,标志散放时机已经成熟。

  很快,野马中心为散养拿出了具体的野马野化训练计划:首先要组建散放种群,在现有的基本兽群中按合理的血缘和一定的雌雄比、年龄结构选定散放群体,经半散放求得建成自然组合种群;其次要确定散放地,通过对野马原生地实地考察,选定出同时具备满足野马食物、水源、隐蔽三大基本条件的散放地:再次就是野马的适应性训练。在选定的散放地设置围栏(每一散放群围栏一般不小寸: 400公顷),不设棚舍,只进行定时补草,减少庇护。在半散放期,要促使散放群能在自然状况下采食、活动,逐步减少补饲和监控(对马群内部发生的争斗、排异等现象要任其由之)。同时,组成“野马野化领导小组”和“野马野化专家组”,确保野马野化工作的有序实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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