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庄亦谐皆蝙蝠

蝙蝠,又名“仙鼠”,也名“飞鼠”,北地俗称“夜摸虎”。由于其既禽又兽的生物特征、游走于明暗之间的生活习性以及与人类若即若离的依存关系,在漫长的历史中,蝙蝠被国人赋予了庄谐皆有的形像与内涵。言其“庄”者,取其“庄重、神秘”之义,诸如岁及千岁,食之可仙,能通天地二界,引领钟馗捉鬼;称其“谐”者,则寓其“谐趣、滑稽”之相,诸如又禽又兽的骑墙之喻,间有阴险狡猾的意味。随着历史的更迭,诸多寓义最终聚焦于蝙蝠兆福的文化指向上,人们仿其形、谐其音、寓其义,演化出蝙蝠处处皆兆福的民俗景象。蝙蝠俨然脱胎成了中国福文化的代言物,也成了中国文化中寓福、兆福的最重要的民俗标志物。

  

  庄亦蝙蝠

  

  蝙蝠很早就进入华夏先民的视野了。据考古发现,早在新石器时代的红山文化就曾出土一玉质蝙蝠,此蝙蝠通体高16.5厘米、宽32.3厘米、厚4厘米,造型古朴,雕琢考究,堪称艺术珍品。红山玉质蝙蝠的出土传达出古人熟知、崇信蝙蝠的文化信息。其后,人们对蝙蝠的习性也多有释读。“蝙蝠,服翼也。从虫,声”;“蝙蝠,一名仙鼠,一名飞鼠”;“蝙蝠夜藏,不敢昼行”;“形绝类鼠,肉翅与足相连,夜捉蚊蚋食之,俗言老鼠所化也”。现代学者闻一多在《古典新义-(尔雅>新义》中则作了这样的解释:“蝠读为蹼,下文‘凫雁丑,其足蹼’,注:‘脚指间幕蹼属相着。’蝙蝠之足亦有膜蹼属相着,故谓之蝙蝠也。蝙蝠连绵词,析言之可日蝙,亦也可日蝠。”

  经代传承,蝙蝠被迭加了如下几个庄重、神秘的文化内涵:

  长寿之物。古人认为,蝙蝠生活在钟乳洞里,因为常年饮用洞里的仙水得以长生,寿达千年;又因少承日光,千年蝙蝠通体呈雪白色。借助蝙蝠长寿的信仰,又衍生出食蝙蝠也能长寿的观念。《抱朴子》曾说:“千岁蝙蝠,色如白雪,集则倒悬,脑重故也。此物得而阴干末服之,令人寿万岁。”吃了蝙蝠脑可以使人寿达万岁,《水经》更称“得而服之使人神仙”,玄乎其玄,显系虚语。除了使人长寿之外,蝙蝠还有疗疾之效。对此,古代医书多有记述:如立夏后取蝙蝠阴干,能治目冥(《吴氏本草》);十一、二月时取蝙蝠之脑,能疗女子面疱(《李氏本草》);蝙蝠又是治愈金疮的良方(《本草纲目》)等等。

  通天地两界。除了长寿之外,蝙蝠还有能通冥阳两界的本事。自唐以来,民间有钟馗捉鬼一说,传说钟馗被封为驱魔大神后,率领300阴兵过了枉死城,在奈何桥上遇一小鬼拦路。小鬼称,它原为田间鼹鼠,饮了奈何水后,身生两翅,化为蝙蝠,能知鬼的藏身之所。钟馗收了蝙蝠,由其引领,去除众鬼。据此,民间于除夕夜多有以钟馗画像贴于门上,也有在端午悬画像于中堂的。画像中,钟馗面目狰狞,一手持剑,一手抓按妖怪,蝙蝠导引于前。此即“钟馗引福图”,也称“钟馗捉鬼图”。

  兆福之物。中国人自古就有“五福”之说,所谓“五福”,“一日寿、二日富、三日康宁、四日修好德、五日考终命”。《韩非子》曾说:“全寿富贵之谓福。”福为农耕民族的终极期盼,而蝙蝠兆福又是旧时上至封建帝王、下至乡野布衣的共识。龙袍上绣有红色蝙蝠纹,取“洪福”之义。民间从器用物什到建筑装饰也多有以蝙蝠为影像者。

  

  谐亦蝙蝠

  

  除了兆福、长寿、通冥阳两界的庄重意味外,蝙蝠也有滑稽、谐趣甚或阴险狡猾之寓。明小说家冯梦龙《笑府·蝙蝠骑墙》曾记笑话一则:凤凰寿,百鸟朝贺,惟蝙蝠不至。凤责之曰:“汝居吾下,何踞傲乎?”蝠曰:“吾有足,属于兽,贺汝何用?”一日,麒麟生诞,蝠亦不至。麟亦责之。蝠曰:“吾有翼,属于禽,何以贺与?”麟风相会,语及蝙蝠之事,互相慨叹日:“如今世上恶薄,偏生此等不禽不兽之徒,真个无奈他何!”这则笑话尽言蝙蝠的骑墙性格。所以,鲁迅先生在《且介亭杂文·门外文谈》中曾说:“有的是因为我看过几本古书,所以相信我的,有的是因为我看过一点洋书,有的又因为我看古书也看洋书;但有几位却因此反不相信我,说我是蝙蝠。”文中“蝙蝠”也是这个意思。

  除了骑墙之寓外,还有无自知之明之义。唐无名氏《玉泉子》曾记有这样一个小故事:唐代裴勋容貌丑陋,性格率直。曾和父亲裴坦一起饮酒,裴坦提议轮流喝酒,轮到谁就说一段话。裴坦把酒杯交给裴勋说:“矮人好多嘴,破车楔子多,裴勋十分。”裴勋饮完酒,又把酒杯交还给父亲裴坦,说:“蝙蝠看不见自己,却笑话屋梁上的燕子,十一郎十分。”裴坦排行第十一,听后就生气地打了儿子。始有俗语“蝙蝠不自见,笑他梁上燕”,比喻人无自知之明,反而嘲笑他人者。

  我国西南的景颇族,则认为蝙蝠是阴险狡猾的象征。相传古时太阳炽热,地上动物被烤,纷纷诅咒太阳。太阳听后很生气,回转天庭。失去了太阳,地上一片漆黑。于是众动物聚到一起,商议筹集金银请回太阳事。当鸟向蝙蝠筹钱时,蝙蝠收起翅膀,说自己不属鸟类而属鼠类:当老鼠找它时,它又抖动翅膀,说自己属鸟类不属鼠类。蝙蝠就这样连骗带赖地分文未出。由此,景颇族人称那些口是心非、能言善辩、言行不一者为“蝙蝠人”。

  正因为蝙蝠有上面诸多的恶行、恶性,才有三国曹植《蝙蝠赋》中“吁何奸气,生兹蝙蝠。形殊性诡,每变常式。行不由足,飞不假翼”的揶揄。

  

  庄谐皆兆福

  

  随着历史的延续,人们在蝙蝠信仰上渐趋“罢黜”其骑墙、滑稽之含义,“独尊”其兆福、寓福之内涵。人们以蝙蝠为介质,仿其形、谐其音、寓其义,或庄重,或谐趣,尽情地抒发着对“福”的期盼与追求。

  在蝙蝠兆福指向上,往往其形、其音、其义相偕而存,既求视觉上的效果,更重寓义上的表达。这其中以蝙蝠为题的吉祥图案的创作最为典型。一只蝙蝠双翅各悬一枚铜钱,称“福在眼前”:一人仰望苍穹,空翔一只蝙蝠,称“翘盼福音”;两只蝙蝠上下相对,称“双福”;5只蝙蝠飞向一个张开的圆盒,称“五福和合”;5只蝙蝠中围“寿”字,则称“五福捧寿”;5只蝙蝠振翅空中,下缀寿桃,称“多福多寿”;一圈红色蝙蝠纹中插云纹,寓“洪福齐天”;3只蝙蝠飞翔空中,两只已被小儿捉于盒中,称“平安五福白天来”。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仅表现“福寿双全”的吉祥图案就有:一只蝙蝠嘴叼一枚寿桃;一只蝙蝠嘴叼古钱,双翅各卷一寿桃;两只蝙蝠各叼一寿字;寿星携一童子,一只蝙蝠翔于空中等数种之多。这些图案或单独呈现,或组合而出,表达直白,却意味深长。

  具体到应用上,这些吉祥图案多用于家具、瓷器、门环、风筝、窗花、刺绣等物什,尤以家具为最。蝙蝠纹是明清以来家具中最为流行的一种图案,书柜牙板、坐椅靠背、餐桌面板等多有以蝙蝠装饰的图案。用蝙蝠纹装饰,或分或连,流利婉转,疏密相间,不仅给人以美的享受,更给人以精神和心理的愉悦与满足。

  即如古代建筑,也有以蝙蝠为形制装饰的。如北京保存最好的恭王府中,最北的一组建筑物由邀月亭、爬山廊、西配房和两侧曲形的耳房组成,整座建筑式样奇特,形如一只张开双翼的蝙蝠,因而得名“福殿”。

  客观地说,自然界蝙蝠本是样态丑陋之物,何以成为无处不兆福的吉祥物?答案其实很简单,因为福是华夏民族的终极信仰与期待。而这一信仰与期待又需要一个标志物来表达,蝙蝠的出现填补了民众借他物抒己情、格他物致己志的渴望。此蝙蝠非彼蝙蝠也,此时的蝙蝠已然从自然之蝙蝠脱胎成了文化之蝙蝠。由此看来,民众对福的追求是个永恒的主题,由迷信而俗信的蝙蝠信仰,也将长青于中国文化之中。

  

  [责任编辑 王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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