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尔诺贝利和福岛的教训

2016年4月26日是苏联切尔诺贝利核事故30周年纪念日。1986年4月26日,位于乌克兰首都基辅以北130千米普里皮亚季镇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4号机组反应堆爆炸。这是人类和平利用核能历史上最严重的事故,逾8吨强辐射物质泄漏,6万多平方千米的土地遭到直接污染,320多万人不同程度受核辐射侵害。

几十年后辐射危害是否减少?

  30年后的今天,切尔诺贝利核污染的影响远未结束。一个最为直接的影响是,核污染还在侵害人们的生命和健康。乌克兰的统计表明,有2397863人因切尔诺贝利核事故患病,其中453391人是儿童,他们患多种疾病和产生多种健康问题,如消化道疾病、呼吸道疾病、骨骼问题、眼科疾病、血液疾病、癌症、先天畸形、基因缺陷等。这453391名儿童没有一个出生在核事故发生期间,当时他们的父母都还是孩子。因此,核污染对于人类、生态和环境的危害将会持续下去,远远不会结束。
  1986年4月26日,苏联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发生核爆炸后,苏联政府疏散逾9万名居民,将方圆30千米列为封锁区,面积达2600平方千米,灾区沦为鬼域和禁区。但是,近几年英国生态及水文中心开展的TREE计划发现,切尔诺贝利核灾区变成了野生动物天堂,灾区内甚至有棕熊活动,为百年来首次,引得动物专家啧啧称奇。
  切尔诺贝利核灾区出现许多野生动物似乎是一种征兆,这一地区生态和环境开始复苏。现在,受到严重辐射的土地似乎也恢复了勃勃生机,但这一切是否意味当地的生态已经得到真正恢复?

  要明确回答这个问题还需要时间。尽管切尔诺贝利核灾区现在出现了山猫、野猪、灰狼、鹿、马、水獭,甚至棕熊等动物,但是,它们是否为正常的健康动物,包括正在蓬勃生长的植物是否正常,而且这片土地是否完全恢复了生机,对此,就连研究人员也不能明确回答。他们提出,要在第一阶段研究结束之后,会挑选指定物种开展为期一年的实地勘察,为其戴上监察颈圈,利用卫星导航系统(GPS)追踪动物,以获取准确辐射读数。现在,这个用GPS追踪动物的研究才刚刚开始。
  有了这些研究结果,才能进一步说明这些动物以及植物是否仍然受到核辐射的影响。同样,这块受到核辐射影响的2600平方千米的土地的土壤辐射是否已经降为正常,其土壤上长出的或种植的作物果实是否适宜于人们食用,也需要长期的追踪和研究才能得出结论。
  另一方面,如果后续的研究证明这块土地及其之上的生态真的恢复了正常,说明自然有无限的自我修复能力,但是,这未必意味着人类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多次犯错。

核灾难的共性

  核灾难表面上的危害人们可以看到,但潜在的危机和后果却难以发现或不愿正视。正如今天人们纪念切尔诺尔利却淡忘了日本福岛核电站的核泄漏。在人们的淡忘中有一些是极有共性的东西,例如隐瞒和谎言。

  切尔诺贝利核灾难最大的灾难是隐瞒。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发生爆炸后,苏联的最高层和媒体不仅对国内也对全世界进行隐瞒。普里皮亚季的所有居民被告知,核事故的级别是最小的,他们的居住环境是安全的,以致有些人还在观看爆炸事故后形成的美丽的彩虹般的火焰,其中一些观看者遭受强辐射而很快死亡,因为那次爆炸所释放出的辐射剂量,相当于在广岛投放的原子弹的500多倍。
  隐瞒灾难是人的本能,但是,隐瞒核灾难还有更多的原因。因为人们对核灾难造成的毁灭有多严重并不知晓,对于不知晓的灾难一个本能的反应就是躲避和隐瞒。然而,隐瞒核灾难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即核能的利用在事前是否经受过环境和安全评估。
  即便经过环境和安全评估,一旦发生核灾难,也会被规模巨大和极为严重的惨烈后果震摄,从而选择隐瞒。而且,一旦出现灾难就会粉碎核电站是安全的承诺和保证,由此,不得不选择隐瞒,以减少全社会的问责。
  2011年3月,日本福岛核电站发生事故后同样出现这样的问题。当时,东京电力公司称没有核污染水排入海洋。但2013年7月22日,东京电力公司又承认,福岛核电站附近被污染的地下水正渗漏入海。日本政府原子能灾害对策本部于2013年8月7日宣布,福岛核电站每天至少约有300吨污水流入海中。
  不幸的是,这并非核电站的首次隐瞒。早在2007年,东京电力公司就承认,从1977年起在对下属3家核电站总计199次定期检查中,福岛核电站曾篡改数据,隐瞒安全隐患。其中,福岛第一核电站1号机组,反应堆主蒸汽管流量计测得的数据曾在1979~1998年间先后28次被篡改。原东京电力公司董事长引咎辞职。
  福岛核电站还有多少秘密被隐瞒,谁也不清楚,因为,这种隐瞒文化从灾难发生前和发生后就没有改变过。不过,隐瞒越多,未来对人类、生态和环境的危害就越严重。
  福岛核电站事故与切尔诺贝利核事故还有一个共同特点,造成环境公害,以邻为壑,甚至让所有人为核灾难埋单,不过,前者的公害比后者更严重,因为福岛核电站还在源源不断地向海洋排放核泄漏物质。切尔诺贝利核爆炸造成公害是通过空气传播让放射性尘埃污染整个欧洲,福岛核电站的核污染是通过持续不断向海洋排放污水污染全球海洋。
  福岛核电站发生爆炸后,储存氚残留水的蓄水罐约有1000个。日本经产省的研究小组讨论了5种处理方法,包括用混凝土封闭经过净化处理的污水然后埋藏于地下,或让其蒸发排放到大气当中等。以残留着氚的污水总量有80万吨、一天的处理量是400吨来测算所需经费和时间,如果将其埋藏于地下,要花费数百亿至数千亿日元,而把氚残留水进行稀释后排放到海洋,则只花费17亿至34亿日元,最节省经费,也最节省时间,用4至8年就可处理完毕。这就意味着,日本将默许向海洋排放这些核污染水。其实,向海洋排放核污染水和原料一直是福岛核电站的做法,只不过以前是隐瞒,现在是公开。这就意味着核灾难之后的以邻为壑和污染在全球将是一种必然,整个世界都要为核污染埋单。现在,很多人认为福岛核事故已经过去多年,基本上没事了,其实这只是一种良好的愿望,甚至是天真。以切尔诺贝利事故为例,30年后灾难还在延续,这足以说明问题。

如何和平利用核能?

  每年纪念切尔诺贝利和福岛核事故时,和平利用核能的安全问题也会一再被讨论。
  建造核电站最大的理由是要在最大的安全条件下发展经济和造福社会。除了设计和管理上要更为科学外,其实核电站最大的安全条件是距离人群的距离,也即距离越远,越安全。然而,现在世界各国建造的核电站与人群的距离却令人担忧。
  2011年4月21日,英国《自然》杂志发表迪克南·巴特勒博士的文章指出,全球目前有5亿人生活在潜在的核风险中。如果以日本福岛第一核电站方圆30千米的禁区进行计算,目前全球有约9000万人生活在有潜在核风险的区域内。如果把这个范围扩大至核电站方圆75千米,全球有多达5亿人生活在核威胁之下。其中,以美国受到威胁的人口最多,超过1.1亿人。中国其次,有7300万人受到威胁,印度则有5700万人受到威胁,德国与日本分别有3900万人和3300万人居住在核风险区内。不过,德国宣布放弃核电站后,德国可能不会有人受到威胁了。
  在福岛核事故后,已被迫疏散的人数达17.2万人。目前全球211个运营的核电站中,有三分之二的核电站方圆30千米的居民人数,远远超过福岛疏散的居民人数。共有21个核电站的方圆30千米地区拥有至少100万人口,其中有6个核电站在同一范围内的人口超过300万。
  因此,若要修建和营运核电站,有关专家和机构首先应当论证,在核电站方圆多少千米以外,人们才不会受到潜在的核威胁,例如,500千米,还是1000千米。

在安全的条件下建造和运行核电站

  毫无疑问,人类能和平利用核能,如建造核电站发电,是一个了不起的科学成就。但是,就人类现有的能力,利用核能只是能够驾驶核能这辆暴烈的机车,却还不能驾驭。因为人类还没有能力为这辆机车打造有效而及时的刹车,更不能控制出事后的灾难。尽管建造核电站的国家都表示,现在的第三代核电站技术会比切尔诺贝利和福岛核电站的第二代核电站安全,但这只是一种更安全,并非绝对安全,谈不上万无一失,更谈不上绝无一失。
  人类无法为核电站这种风驰电掣的性格暴烈的机车打造安全的刹车有三大原因。一是随时可能发生的多种自然灾害,二是随时可能发生的战争,三是设计和管理的缺陷。没有可靠的刹车,核机车难免不出轨或倾覆。如此造成的对人、生物和环境的损害就是人类从所有核电站所获得的利益都难以抵消,人类从核电站的所得只能是巨大的负数。从这个角度出发,德国已经宣布永久放弃核电站,这种态度值得其他国家借鉴和深思。
  少建和缓建核电站的另一个要素是民主和透明,也就是应当得到公众的同意和监督,而这种同意和监督并不仅仅是一国之内的民众的知情同意和监督,而是要得到周边国家甚至国际上的监督,正如在一些国家的城市养狗,要获得邻居的同意。提出这种要求的基础是,地球只是一个村子,任何一个国家的核电站和核事故都不仅影响本国和周边国家,甚至对全世界的人造成伤害,也对全世界的动植物和生态造成破坏,切尔诺贝利和福岛核事故已经明白无误地体现和告知了人们这一点。
  因此,国际社会对于一些国家不顾安全条件执意建造众多核电站应当保持警惕。例如,在地震、海啸等自然灾害频发的日本,居然建造了50多个核电站,而且是并不安全的第二代核电站技术。
  少建、缓建、不建核电站和在最大的安全系数下建造核电站的核心是充分保障人和地球上所有自然物的安全。毫无疑问,当人类某一天宣布自己已经有能力为核电这辆暴烈的机车装上有效的刹车之时,再大量建造核电站也为时不晚。
  在和平利用核能的专业人员看来,只要严谨和管理到位,核电站是安全的,并且全球从1952年到2011年,只出现过27起重大核电站事故和意外事件。
  不过,另一种意见认为,核电站必须要求百分之百安全,否则就是在拿所有人的生命和健康垫背。在日本核电站工作了20年的工程师平井宪夫有痛彻骨髓的体会。他说:“核电厂绝对安全——这只是纸上谈兵罢了。”图纸上设计出来的绝对安全的核电站方案,实际上是无法在施工和运行中实现的。
  其中,技术和管理是核电站安全的重要环节。但是,即便这两个要素都到位,也无法抗拒设备老化和自然灾害而引发的核灾难。在核电站,有长达数十千米的各种配管交织如网。这些配管被上万个焊接点黏合,就像人体的血管,哪怕一条破损,就可能引发重大事故。
  尽管切尔诺贝利核灾难只是一次管理不善导致的事故,但是,兴建这个核电站时在技术环节和设计理念上并没有更多地考虑如何尊重自然,而只是图一时之利和方便,为赶政治任务,匆忙上马核电站;为了赶工期,大大降低技术标准,使得核电站反应堆的质量不达标。更重要的是,设计和建设者并没有可行的处理核事故危机的方式,从而让核灾难对人和自然造成严重伤害。
  今天,在纪念切尔诺贝利核灾难30周年时,既不能忘掉日本福岛核电站事故还在持续对全球生态和环境造成危害,更不能忘记高悬在所有人头上的另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因安全疏忽、自然灾害和战争而可能引爆的核灾难。
  【责任编辑】张田勘
切尔诺贝利和福岛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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