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钦,在信仰中起行

奔子栏镇位于云南省迪庆德钦县境东南部,坐落在白茫雪山脚下金沙江边,与香格里拉县、四川省德荣县隔江相望,是“茶马古道”的必经之路。由奔子栏向北,海拔陡然升高,眼前横陈着高耸入云的白茫雪山。雪山主峰扎拉雀尼峰海拔5640米,是214国道绕不开的进藏关口,这段也是云南省内海拔最高的公路线。来往的汽车盘旋而上到达山顶垭口时均要稍作停留,车上的藏胞都要下车一边高声念诵着六字箴言、一边将怀中的五彩藏文经文纸条抛向空中,也有人会借机抖抖经幡上的积雪或补上新的经幡。他们的表情极为庄重,动作举止极为虔诚。在这里,人们可以更清晰感受到自然的力量,生出对自然的深深敬畏之情。似乎在这一瞬间,我明白了雪域高原信仰的力量,理解了为什么藏区人民认为神佛会给予人们生存与来世的幸福。德钦,必定在信仰中起行。

  雨崩村,转山的起点

  横亘在川滇之间的梅里雪山高耸入云,6740米的海拔足以让它傲视整个横断山脉。东西两侧分别流过澜沧江和怒江,巨大的暖湿水气顺河谷而上,与高空中的冷空气狭路相逢生成巨大雾云,把终年积雪的卡瓦格博峰装扮得神秘莫测、险峻怖人。藏族人将它视为神山、圣山,早在吐蕃兴起的松赞干布时期,传说卡瓦格博还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妖山,密宗大师莲花生经历八大劫难、驱除各般苦痛才将其收服,自此皈依佛门,成为千佛之子格萨尔王麾下的一员悍将,号称“藏地八大神山之首”。

  佛教在向世界各地尤其是向东方传播的过程中不断适应所在地域文化的特点,从而形成了差异明显的礼佛仪式。汉地信仰者朝山不转山,藏地民众则通过转山来表达对神佛的敬意。这与早期青藏高原的苯教信仰有关。苯教崇拜自然界的日月星辰和大山,相信天界的存在,认为高耸入云的大山是天与地的结合处,连接着天上人间。这一信仰使高大雄峻的雪山获得了神圣的光芒,由自然的山转化为人格化的伟大神祗。人们转山则会获得功德、福祉,就可以为来世的幸福增加筹码。

  这天我也入乡随俗,在远眺梅里雪山之前像藏胞一样烧香、煨桑,心中默默地祈祷。据说神山看到袅袅桑烟会微笑现身,给祈祷者带来福音。祈祷完毕,我决意前往人们转山的起点雨崩村。

  雨崩村坐落在冰川下的U型峡谷中,加起来有二三十户人,冬季大雪封山后,这里就成了与外界隔绝的真正“世外桃源”。村子里有两家客栈,我选择住在离雨崩神瀑较近的阿布青家。次日早起,周边寂静、阳光灿烂,在前往雨崩瀑布的一个拐弯处我看到了一座体量巨大的雪峰。

  深秋的高原没有暴雨和泥石流的困扰,行进在河岸阴湿针阔叶林和仍为冬雪覆盖的桦树林间别有一番情趣。身边前往雨崩神瀑转山的人很多,道路也好辨认,不需向导,也不用问人,只要一路向前就一定能到。穿过一片红树林,先是听到瀑水跌落的声音,举头望

  时,但见数条冰川融水从百米高的山崖上倾泄下来,下面有无数的经幡在风中招展。稍稍靠近瀑布,便感觉空气中弥漫的水气已将自己合围,犹如沐浴在细雨之中。从芒康专程转山的藏胞次仁卓姆告诉我,这是神瀑接受了转山人的祈福,帮转山人洗去转山途中的尘埃与污渍,好启程继续向神山卡瓦格博行进。我情不自禁用双手掬起一捧瀑水一口饮下,为这神山起行。

  飞来寺,安能辨我藏汉风

  虽然都是供奉佛祖的寺庙,但喇嘛庙和汉地寺庙有着巨大的不同。首先,喇嘛庙不设匾额以题写寺名,即便是大名鼎鼎的大昭寺也是如此,不悬挂楹联以彰显佛理禅境;其次,喇嘛庙主殿高大雄伟,配殿稍小也敦实厚重,且惯于与主殿靠近,做唇齿相依之势,显得主次一体,神秘而大气;汉地寺庙大殿则为重檐庑殿顶气势浩大,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藏经阁等建筑单体化分明,空间上层次递进,结构清晰。

  藏地核心的德钦飞来寺,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建筑布局与装饰风格。由于雄踞高台之上,且与梅里雪山主峰卡瓦博格隔空谷相望,因此,飞来寺成为远眺神山最佳的观景点。几乎每个清晨都有数不清的人挤在飞来寺前空旷的台地上或寺庙旁的塔林里,期待升起的太阳能刺破迷雾,期待能看到那雄伟的卡瓦格博神峰。

  已经是第三次来到这里了,我走进飞来寺内煨桑祈福。这次我要静心地“阅读”飞来寺:从“悬崖陡处辟仙台,琼楼玉宇屹正乙”选址的精妙到它在云雾缭绕中拔地欲飞的绰约身影,从它相比梅里雪山较娇小的体量到无处不在的汉文化印记。

  快到山头时,便能看到主殿的飞檐翘角。飞来寺没有使用藏区流行的密梁平顶结构,也没有包很厚的石墙或土墙,从形制上看完全是内地汉族地区重檐歇山顶建筑,屋顶两个飞檐约30度上翘。“飞来寺”3个鎏金汉字匾额就挂在红色大门顶端,不同于汉地寺院山门殿的3个门洞,飞来寺正门共有6扇。方正的门框外围挂着一幅汉字写就的对联“古寺无灯凭月照,山门不锁寺云封”,品读对联甚觉禅意隽永。左右两侧楹联旁还保留着十世班禅到寺庙讲经的纪念碑,碑文用汉藏两种文字刻成。如果不是外墙处一排整齐的转经筒,真让人有种来到内地寺庙的感觉。

  但进入主殿,浓郁的藏传佛教气息便扑面而来,觉卧那卡扎西神像配祀在法座之上。“觉卧”是藏语,是“至尊、至贵、至圣”的意思。相传有一尊佛像从印度飞到这里,藏语称之为“那卡扎西”。正殿内的3面墙壁上还绘有佛祖释迦牟尼、喇嘛黄教大师宗喀巴、十一面观音、胜乐金刚、佛法护法诸神以及寺庙创建者竹巴那卡降乘的画像和故事。据说还有本寺及周围包括甘孜州大活佛的画像,有些画像的历史可以追溯至明代,具有很重要的历史价值。

  茨中,当时间在此停滞

  当三江并流与茶马古道相遇,当民族迁徙走廊与西方宗教相遇,德钦注定要成为一个多元文化碰撞、冲突、共处的

  地方。从行政区划上看,300多年间(1372~1727年),德钦的归属反复不定,无疑削弱了省级行政权力机关的管理效能,使德钦成为中原王朝管控的末梢。对于100年间两次在西藏腹地传教失败的天主教会来说,从藏地边缘的德钦着手布点无疑是一个好主意,所谓“设法在西藏的大门口布置主教场地,以便等待时机,以待将来”就是这个意思。于是自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起,就开始有法国传教士进入德钦传教,并适时修建了教堂。传教士们利用德钦民族混杂、民风纯朴以及清政府禁令一时难以抵达等优势很快就发展了一些教友。他们还广交朋友,利用西方医学为当地百姓治病疗伤。为了能扎根德钦,法国的传教士还将葡萄引种过来,在今天的茨中,就有大片的葡萄种植园,据说市场上很火爆的香格里拉藏密葡萄酒就是用这里的葡萄酿制的。但在早期的传教过程中,传教士们采取的排他主义、贬低和抨击藏传佛教和僧人方式颇为过激,加之基督教与佛教在人生观、价值观、伦理道德等方面存在的差异,导致1891年德钦地区出现了大规模群众性反洋教活动,阿墩子和茨中等地的教堂被捣毁,历史上称之为“阿墩子教案”。

  为了探寻百年前东西方文化的交流与冲突,我特意放弃北上行程,决定由升平镇南下80千米来到雁门乡茨中村,寻找那重建后仍在使用的茨中教堂。捣毁教堂的事件发生后,英法列强迅速介入,以与清政府签订的不平等条约作为凭据,主张重新划地并给予赔偿。为了息事宁人,新教堂在茨中选址修建,经过10年建造终在1921年竣工。

  沿着澜沧江南行,好像在绿色的海洋中穿行,河谷不在只是凸露沙石,大小树木竞相生长。远望茨中,几处村落、其实也就是相邻的几户人家错落有致地散落在大山脚下的台地上。山泉清澈,空气清新,片片葡萄园正是硕果累累的时节。藏式碉楼红白的外墙在绿色的原野中很是显眼,难怪有人说这里是一个完美的世界,南方的水稻、北方的柿子、海边的棕榈、江南的芭蕉、高原的青稞酥油、欧洲的葡萄美酒在这里不可思议的集合了。这里有高原、峡谷、大江、雪山,也有佛教、东巴教、伊斯兰教、天主教,生物的多样性与文化的多样性相得益彰。

  当年的教堂依然还在。大门是中原庭院式结构,门口立柱有些斑驳。整个教堂占地面积不大,巴西利卡式的十字形布局,钟楼呈哥特式风格,但尖塔做了亭式攒尖顶的改动,主厅二楼外墙上的罗马柱拱券则充满西式风情,教堂的屋顶使用玻璃瓦,遮风挡雨又能使阳光进入,确保了采光的需要。教堂内通高20米,方形的穹顶柱支撑起阔大的空间,一排排整齐的座凳光亮如新。主教堂旁有间屋子挂满了老照片,讲述着当年法国传教士在此地的悲欢离合。

  西方有句谚语“蜜蜂只为采蜜,但却也传播了花粉”,西方社会出于多种目的或原因在德钦及滇西传播上帝的福音,经过碰撞与冲突却也导化出文明的成果。今天传教士们的身影早已被岁月带走,但大山里却传出村民们甜美的歌声一遍遍赞美着主,感谢主给他们带来精神上的慰籍。这赞美的声音与教堂外歌唱佛陀的颂歌一同飘荡在茨中的上空,构成一篇和谐的乐章。

  【责任编辑】王 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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