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桥:隐匿浙水闽山的传奇

当你有机会深入浙南闽北的高山长水,目睹“高低岭尽见清溪,长空一道飞虹度”时,不禁错愕,原来世界上最美的廊桥竟在这里!2012年最新调整的《中国世界遗产预备清单》将位于浙江省泰顺县、景宁县、庆元县和福建省寿宁县、周宁县、屏南县、政和县的廊桥群落以“浙闽木拱廊桥”的身份正式列入,这一举措标志着“可怜地僻无人赏,抛掷深山乱木中”的浙闽廊桥将成为千余年来中国桥梁文化的代表走向世界,成为世界桥梁遗产的中国代表。

  彩虹卧波,中国廊桥的前世今生

  桥梁专家茅以昇说过,桥是自古最普遍且最特殊的建筑物。《说文解字》解释为“用木跨水,即今之桥也”,河流山谷遍布大地,桥自然也随处可见,作为悬空道路的延伸,桥大多位于险要之处,绝处逢生的功能使其具有特殊性。

  据考古发现和史书记载,早期先民涉水的建筑可能是踏步桥,又称汀,通过抛石水中,踏步而成桥;随后是在两岸直接架木而成的梁;再随后发展为较复杂的梁桥和拱形桥梁。桥梁技术的成熟应当是较晚的时候,《易经》有“利涉大川”,可知当时大河上还没有桥,只能占卜出吉利的时间以设法通过。2001年成都金沙遗址正式发掘,出土的几处桥板上散乱堆积着的残砖碎瓦似乎可以证明这是廊桥,先秦造桥技术由此可见一斑。秦汉时定都濒临渭河的关中,渭河上有了建成3座“下圆以通水”、弯曲如虹木梁柱桥的记载,但这一时期的桥梁营建还只限于特定地区,没有大范围展开。

  中国古代桥梁技术和建设的全面繁荣是在隋唐时期,隋开皇十五年修建的单孔敞肩圆弧石拱桥——赵州桥至今依旧挺立如故。唐诗中大量关于桥的描写,更为我们了解古代桥梁增加了浪漫和诗意的色彩:读刘禹锡的“春城三百七十桥,夹岸竹楼隔柳条”和白居易的“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一个

  桥的世界扑面而来。

  宋代我国第一次出现了新颖的木栱桥,学术上称之为贯木桥,也就是张择端《清明上河图》中的大虹桥,其特点是不用立柱支撑,既有效避免了“桥柱坏舟”,兼顾了桥上交通和桥下行船的需要,又形成了曲线美的阔大弧形桥身。难怪李约瑟博士曾感叹“中国的桥梁无一不美,而且大多数的桥梁都极为美观”。

  唐末至北宋的长期战乱造成北方生存环境不断恶化,数百万北方移民定居南方。仅宋建炎三年(1129年),跟随宋高宗赵构南渡的就有数万官员和百姓。大量北方移民不断在这一时期进入山高林密、地理位置相对封闭的浙南闽北地区,随之带来的当然也包括贯木桥技术。贯木桥在“遥闻前山相对语,跨绕溪谷数里程”的自然环境中改革、创新,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廊桥。所谓廊桥,就是有屋檐的桥,当地也叫屋桥、风雨桥、蜈蚣桥、虾蛄桥,廊桥以梁木穿插别压形成拱桥,不用桥墩也无需钉榫,桥上再架设桥屋,形成一个闭合完整的建筑空间。

  今天,浙南闽北地区现存的木栱廊桥不仅完整保存了自宋至明清以降多个实物桥梁,如北宋天圣二年大济甫田桥和双门桥(庆元)、明成化三年禾溪村三仙桥(周宁)、清嘉庆七年的梅漴桥(景宁),形成了中国木拱桥梁完整的历史剖面,而且也成功保留了从简支木梁桥(泰顺龙垟桥)、中间有支撑的木平梁桥(泰顺刘宅桥)、两端设斜撑的水平梁桥(泰顺城水桥)再到编木拱的整个木拱桥梁(泰顺三条桥)结构发展历程,明晰展现了中国古代桥梁的演进过程,再现了木拱廊桥的前世今生,堪称世界桥梁史的典范。

  景泰庆寿,廊桥诞生的福地洞天

  展开浙南闽北的卫星地图,但见绿山纵横起伏,白水曲折蜿蜒;沿温州向南经分水关向西进入泰顺地界后又仿佛一头扎进了山林茂密、溪水长流的桃源胜地。寿宁、泰顺、景宁南北相接,屏南、周宁、政和、庆元东西相连。尽管行政区划分属福建宁德和浙江温州、丽水,但由于其地理环境上彼此类似,历史上这一区域的边界相对模糊。据说直到明朝代宗景德年间(1450~1457年) 才相继建县,“景泰庆寿”的祥瑞合称就是证明。

  宋后直至元明清、民国时期,贯木拱大虹桥就再也没有在河南、山西、安徽、河北等地出现,甚至各种史料中也一下子不见了她的踪影。建筑学家梁思成曾深入浙江、陕西、四川、贵州等地考察古桥建筑,却在其1954年出版的《中国建筑史》中对廊桥只字未提。人们曾一度绝望,认为只能在文学或艺术作品中才可窥见她的身影,只有靠想象才能还原她的风采。所以当20世纪70年代考古人员在浙江温州、丽水发现类似贯木虹桥的实物时,大喜过望的茅以昇先生称“这无异于在闽浙大地上发掘出了一座中国古代科学技术史的‘侏罗纪公园’,尘封了900多年的虹桥结构重建于天”。

  随着一批又一批专家学者艰苦考察和科学研究后,人们终于可以确认北宋盛行的虹桥技术并未失传,而是穿越时空在浙闽山水中以更新的形式再现。尽管廊桥与虹桥结构相似、技术相同,但她已有多种突破和革新,如外形上多了翘角飞檐的廊屋;桥身不再如彩虹般圆润,而是多呈相对较平的“八” 字;结构上采用了南方的榫卯技术,还通过在靠近两岸下部结构中运用门式刚架

  增强了桥梁结构的受力性能,使得桥的跨度达40多米。

  滥觞于黄河以北的贯木拱大虹桥,最终在千年之后、千里之外的浙闽丘陵生根壮大。“县古山深,云藏州宅”的浙闽山水何以成为孕育廊桥的福地洞天?首先就是浙闽地区得天独厚的木材资源,直到今天,寿宁县森林覆盖率达74.8%,泰顺县森林覆盖率达75%,景宁县森林覆盖率达77.5%,庆元县森林覆盖率达更是高达86.05%,俗话说“山上伐巨木,山下建廊桥”,此地丰富的森林资源为修筑廊桥提供了木材来源。其次,北宋时江南社会经济文化全面超越北方,国家政治、经济中心南移,在促进南北交流的同时,也加速了先进生产技术的南传。当时已有不少浙江、福建人涌入都城汴京游乐、经商,虹桥的技术借此带回也在情理之中。

  相较于辽阔平整的北方,“云开远树层城出,路转千峰五马迟”的浙闽地区自古对桥梁就有着更多的渴望。这里山峦叠嶂、群峰耸峙,山谷盆地交错,区位封闭。《庆元县志》说本地“崇山峻岭,所在扼塞,地皆天设之险,野少夷旷之区”。交通不便推动人们在深山中开出道路,在巨涧上架起廊桥。浙闽间水流密集,河床起伏不断,河流改道频度大,难以行船。宋《方舆胜览·丽水》说“湍流险阻,九十里间五十六濑”,明《温州府志·桥梁篇》说“水凑于境,河渠交贯,自城郭达乎村野,在在有矣”,单体河流规模和流量都不能和北方相比,跨河桥梁不用考虑桥下交通,自然也不需将桥拱制作得很圆。雨量充沛是这一地区显著的气候特征,庆元、周宁等地的年降雨量都在1500毫米以上,为人们日常通行而建的桥梁自然有遮风避雨的功能需要,《闽小记》解释到“第以闽中也多雨,欲便于憩足者。两檐下类覆以木板,深辄数尺,俯栏有致,游母无余”。 桥上建屋,既可有效保护桥面免遭日晒雨淋,又从结构力学上通过重力下压增加了桥身的稳定性,可谓一举多得。

  千年廊桥,浙闽山水的灵性空间

  “地僻人难到,山多云易生”的浙南闽北地区在历史上形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敬畏自然、万物有灵和祭祀鬼神的观念和传统由来已久。《史记·孝武本纪》说这里“越人俗鬼,而其祠皆是鬼,数有效。昔东瓯王敬鬼,寿百六十岁。后世怠慢,故衰耗”;唐代陆龟蒙《野庙碑》亦记载“瓯越间好事鬼,山椒水滨多淫祀”;东晋堪舆大师、“风水”概念的提出者郭璞曾深入浙南为温州城市选址营建“登山谋城”;明初风水大家刘基自功成名就之后即归隐浙南文成故里。深远的风水积淀和千年的相地谋城的实践对浙南闽北地区的建筑、村落与城镇选址营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也为这“谷邃自宜梅作坞,径深雅爱竹为家”的朴素乡土增添了些许神秘灵性的色彩。

  风水是前科学时期人们适应、选择环境的理论与方法,是探寻理想景观的重要手段。人们认为“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且“风水之法,得水为上,藏风次之”。在浙闽交界的丘陵地带,人们要守住一方“元气”,将祥瑞与财气引入,使本地顺风顺水、风声水起的最重要步骤莫过于找准“水口”,“水口者,一方众水所总出也”,并在水口处设置廊桥,以起到藏风聚气、封锁财气的作用,进而确保村落文脉旺盛、村运亨通、子嗣繁盛。 清

  代泰顺人董永孚在《重修登云桥记》中说到:“桥梁之设,原以利行人,形家(风水师)以水口紧关为利,似不可信而可信者。邑城南里许,两山分峙,瀑布悬崖。故明万历丁巳,乡士大夫建桥于其间,不过资利涉耳。”这说明隐匿在这片山水里的廊桥绝非孤立的建筑小品,而是整个人文景观中的一环。廊桥的选址除了考虑交通便利外,其“如屏水横立,塞镇水口,拦护风水,聚集瑞气”的风水功能也必然强调。

  在风水思想的影响下,廊桥要么扼水口要冲,要么居天堑之险,在地形上界于山川河流之间,在人们心目中又处天地人神交流之位,这使得廊桥也成为祭拜各种神灵的理想场所。浙南闽北成百上千的廊桥中大都祭祀着各种神祇,如佛教的观音菩萨、道教的真武大帝、关公、妈祖以及当地人才祭拜的神仙等,形成了“庙在桥中,桥在庙中”的文化景观。有的廊桥上更是多位佛道神仙共处,如福建屏南先堂口乡的千乘廊桥在桥身祀奉五显大帝,在桥的周边则建有祥峰寺、夫人宫、三圣夫人宫、齐天大圣殿、林公大王殿、土主殿6座宫庙。人们通过日常性、随意性祈福祭拜寻求心灵上的慰籍,廊桥的空间因此也便具有了神圣的意味。

  如果说神秘是古朴廊桥严肃的一面,那么欢乐则是它世俗的一面。有庙就有庙会,供神就必然要酬神唱戏,廊桥除了给当地人提供精神港湾之外,也为人们集体欢乐提供了场所。在福建屏南的万安桥,每年中秋节来自桥两端的村民都要组织接唱山歌的“盘诗队”,互射带有火球的芦苇箭;千乘桥则每年举行“送王船,放河灯”的祈愿活动;在丽水庆元的永归桥、双门桥、袅桥每逢农历五月初六都举行纪念屈原、祭祀河神的“走桥”活动,人们在廊桥上挂满粽子,跪念过桥经,热闹非凡。十里八乡不同阶层、不同年龄、不同职业的人们汇聚于此,体验共同的民俗,感受着共同的快乐。正如龙泉安仁镇永和廊桥所总结的一样:“山山水水处处长长久久,村村户户人人亲亲邻邻。”

  一场热闹的庙会之后,廊桥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以“懒桥”的姿态回归田野乡村,成为纯朴乡间最平素的建筑,它温和地伸开臂膀,为烈日和风雨中的人们、为嬉戏的孩童和闲坐的老者、为行色匆匆的旅客、为一方水土永恒地守候!

  【责任编辑】王 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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